嘉穆瑚的固伦达穆通阿被杀,生前的交好畏惧达尔滚的威名,居然没一个来祭拜的。
近日,嘉穆瑚噶栅一带刮起哨风,大路上的烟尘被拢吸于天地之间,罩得灰蒙蒙一片光景。连河的枯藤上时而停落几只飞龙来,也许是这段河道干涸的缘故,它们只敛翅短驻,旋即窜飞去了。
移时,一队人马开到山下,巡守兵卫见到,吹起锣鼓来,全屯戒备,直以为是达尔滚反攻过来。
可那队人马只到了嘉穆瑚的外围,便全都下马,改为了步行。
只见一行数十人的队伍,两位首领之间,夹着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
“来人报上名来!”
“——建州塔克世、宁古塔觉昌安,前来拜祭!”
待巡守兵见是建州都督来了,忙报告哈思虎。
哈思虎听闻,二话没说,亲自迎接,径登上栅台只一看,立即令道:“开门!”,又下了台子,忙与建州都督会面。
哈思虎怀着疑惑,径打了一个千儿,拜道:“嘉穆瑚哈思虎参见叔叔、大父!”
塔克世打量着他,觉得这个孩子白净面皮,又可爱,遂温声问道:“你就是穆通阿的二儿子?”
“是的,叔叔。”
“好,你起来说话吧。”塔克世直瞅他,见他脸上两行泪印,一定是丧礼之痛所致,遂安慰道:“我和你的阿玛有交情,乍闻身殁,不胜悲痛,故携家老小,前来吊唁。孩子,放下仇恨,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连建州都督都让我放下仇恨,哈思虎不得不揣摩他们此次的来意,“叔叔、大父,请随我来吧。”一行人随着来到了灵堂。
塔克世父子拈了香、鞠过躬,又向哈思虎道:“你的额涅可好?”
哈思虎道:“额涅近来欠安,不过嘴上时时叨念着阿玛生前的至交,居然没有一敢来拜祭的,说他们都是忘恩负义。今日都督和大父来了,事先额涅就说了,这个没有不管待的道理。请叔叔和大父来到暖房,额涅这就相见。”
“也好,我和你大父也有要事与福晋相商。”塔克世转脸向一旁的女子说道:“黛茵扎,你叫我们的人马都在屯外安顿了,挂上宁古塔贝勒的旗帜。嘉穆瑚大丧,以免外人来滋事。”
“知道了阿玛!”
那女子稚齿婑媠,纤弱柔美,看似处子,又有娥姣之貌。
实值哈思虎已过婚配年纪,尚未嫁娶,一生当中从未有见如此貌相者,不禁痴了……
黛茵扎蛾眉轻触,打了他一眼,嘻嘻地笑着。
哈思虎见此,心中更荡漾开了,竟立在原地,神思了起来。
塔克世觉昌安二人见他愣住,便问道:“小侄儿?小侄儿!咱们该去见福晋了吧?”
“啊?——啊!”哈思虎一怔,恍然清醒,不觉地身趔趄,遂蹑脚儿走了。
黛茵扎看着他们离去,自去调理兵弁,但闻房后有人在轻轻地呼叫:
“妹子!快过来!”转头一望,惊讶万分!竟然是大哥努尔哈齐!因见阿玛和玛父走远,便踱了上去,“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跟我来!”努尔哈赤将她带到一间黄土屋内。穆尔哈齐正骗身坐在炕沿为昏迷的佟小青包扎额头的伤口。
黛茵扎又是惊奇,又是欣喜:“二哥!你也在?”
“嘘!——”穆尔哈齐示意她放轻声,“妹子,你先坐!让大哥先给你倒碗热水喝。”
努尔哈赤是黛茵扎的亲哥,穆尔哈齐是二娘所生,三人年龄相差无几,感情最好,情义自是没得说。听闻大哥和二哥在古勒寨犯了错,遭到阿玛的驱逐,之后便杳无音讯。半年多来,自己派人四处打听,却得不到结果,以为被抓进了明界,当了仆虏。
为了寻找二位哥哥,自己恳求让阿玛去跟明官多交涉,阿玛嘴硬心似铁,拿“绝无是子”的话来严厉表态,为此闹哭过好多场,三娘也跟安慰着自己,让自己心放宽,就当没有这两个人一样照旧生活。
黛茵扎做梦都想见到他二人,就算死在外面,也要托个梦给自己啊!
她一头扎进二哥怀里,泪水再忍不住夺了下来。
穆尔哈齐刚好为佟小青包完伤口,满手血渍,只好拿着双臂来抚慰着她,柔声道:“扎妹,我和大哥……也想你!扎妹……没有我们,你可吃了苦?”
“二哥!没有你和大哥,我……我哪里是三娘的对手?我失恃失怙、又失去你们,我的地位又卑贱,有时想来,干脆就死算了……”
穆尔哈齐因见她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更是没忍住,竟也随她一起放声来哭。
努尔哈赤见他兄妹二人重逢感触,互诉衷情,遂背过身去,也抹了抹泪,叹息良久。
但听黛茵扎哭噎着说:“大哥、二哥,我带你们去恳求阿玛,玛父也在,咱们一齐认罪,让阿玛原谅我们,我们回家,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是言甫毕,场面顿时凝寂下去……
因见二人无话,黛茵扎转脸看向大哥——努尔哈赤尚背身叹息——举目又看二哥——穆尔哈齐低下头去,不与自己对视。
黛茵扎觉得二人有心事未解,忙问:“你们……还生阿玛的气?”
“妹子,”
“唔?大哥!”
“阿玛他竟能用‘绝无是子’一句来伤我们的心,那我兄弟俩便以‘生无养父’四字来回应他!”
“——大哥!这是阿玛的气话,你千万不能往心里去啊!”黛茵扎激动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踱到他的身后,一手搭在他的后肩,怜声道:“大哥,你受苦了!你转过身来,看着我,好么?”
努尔哈赤念极她,故一把抹了泪,转过身来,望着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瞬时,心融化了,举手抚着她雪白的脸。
黛茵扎凝视着他,从他的神态中仿佛看到了阿玛。
父子神似,血浓于水,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而他们决裂如此,各个又是心如磐石,无端化解,更不太可能。若是时光推移,化解怨恨,未必不可行。
“哥,你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努尔哈赤心里“咕咚”一下,寻思了好一阵,方才苦笑道:“其实,哥哥打算结了婚,再去向阿玛赔罪。”
“什么?哥,你要结婚?是……和这位昏迷不醒的佟小姐吗?”黛茵扎问道。
“是,只不过——”努尔哈赤又寻思了半晌,“只不过,眼下遇到了问题。”当下,便将佟家庄如何破亡、达尔滚如何逼婚一事尽数说了,“如果没有我,嘉穆瑚就不会死人,我要为哈思虎一家报仇!”
“我……我能做什么?”
努尔哈赤道:“只要妹子你肯帮我,我和你二哥就答应你,婚后一定去向玛父和阿玛请罪!”
“只要二位哥哥一句话,我怎地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