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血痕,那一片片鲜艳的红色在透明的玻璃碎片上泛起了清莹的光圈。
疼痛折磨得他体无完肤,羽子凌的身躯渐渐埋了下去,光洁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涔涔的热汗,他艰涩地急遽喘息,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挪动着自己的身子。
为了晚冰。
他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喉咙里翻滚起强烈的血腥味,晚冰的眼泪热辣辣地流了出来,肆虐的泪水疯狂得濡湿了她的脸庞,
“子凌——!”
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惊醒了厂房内所有的人。
靖晚冰悲恸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是无比醒耳的。
阿强震了一下,随即诧异地侧过身来。
她不是哑巴吗?!怎么?!
樱子也蓦地转过身来,她狠狠地逼视着靖晚冰,眼底泛起了不可思议的冷光。
剧烈的疼痛压迫了他的脑神经,嗓子眼是一阵阵灼热的烧痛,羽子凌的呼吸是麻木而迟钝的,脑海里翻腾着浓浓的白雾,这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这一刻,发生了奇迹。
她的声音在灾难面前失而复得,也许是老天眷顾她,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不要!你不要再管我了,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不要你受伤!!”晚冰声嘶力竭地哭喊,身子一阵一阵的发抖,她的嘴唇咬出了血花,脸色惨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仿佛快要晕厥过去,“子凌——我不要你为我这样!”
垂在身侧的双手冰凉地颤抖,樱子呆呆地站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羽子凌。看着玻璃碎片上一步一步朝自己移过来的男子,她的眼神急剧地变幻着,眼眶里泛起了刺痛的泪水。
但是下一刻,她用力眨掉了眼睛里冰凉的液体,一滴也没有流出来。
羽子凌的眉心痛楚地抽搐在一起,脸色白得骇人,他怔怔的,缓缓地靠了过来。
终于。
在一片片目瞪口呆中。
他的身子战战兢兢地滑出了玻璃碎片,停在了空地上。
血花从他的双膝下漫溢了出来,泊泊地向四周扩散开来,淹没了一片片苍白的尘埃。
“子凌,你快点离开,你不要管我,求求你快点离开——!”泪水簌簌流下脸颊,靖晚冰的神色狂乱,她哭得浑身颤抖。
羽子凌痛涩地喘息着,胸口虚弱地起起伏伏,紧闭上了眼睛,想要再提起一丝力气。
慢慢地,他咬紧牙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了樱子的跟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樱子?!”他沙哑而疼忍地低唤了一声,轻轻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抓住她。
身形苍凉如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樱子一时间被这个男子给撼动了,她皱紧了眉心,泪水慌乱地流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晚冰,她是无辜的。”羽子凌轻若无语地说,目光晶莹而真挚。
樱子抬起双手捂住耳朵,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慢慢地,她紧咬着唇角,一边疯狂地摇头,一边倒退着步伐。
“不——!”她无意识地呢喃,泪水簌簌下滑。
“樱子——?!”牙箍因为寒痛而打结,羽子凌的视线迷离而模糊,他伸手想要拉住她。
这时,阿强的身子突兀地横在了两人中央,他忿忿地咬牙,一拳蛮横地打了出去。
羽子凌的双腿站不稳,也没有抵挡的力气,被对方这充满力度的一击打倒在地上。
“樱子,你不能再心软了,你忘了他是怎么玩弄你的感情的,你忘了他是怎么向警方出卖我们的,你不想为你爸爸报仇了吗?樱子,你不能再被他骗了!!”阿强转过身去,猛烈摇撼着小姐冰凉发抖的肩膀,想要让她从心底坚定下来。
悬挂着泪珠的嘴唇不住哆嗦,樱子泪流满面,眼神呆滞,她怔怔地任由阿强摇晃着自己,表情呆傻,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
“樱子——!”
看着小姐空茫失神的表情,阿强心中一阵阵难过,他悲愤地咬了咬牙,蓦地转过身去,冷森森地瞪着地上濒死的羽子凌。
地上的男子痛楚地皱眉,他用双手撑着身子,似乎想要站起身来,却屡屡失败。
看着羽子凌唇角落下一缕血丝,奄奄一息的衰弱样子。
阿强用力握紧了手指,用阴狠的眼神示意了一下,顿时有七八个兄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一枪打死他太便宜他了,给我往死里打!”
听清楚了强哥的命令,七八个小兄弟神色煞白,他们怔怔地站立,却没有一丝动静。
羽子凌趴在地上,雪白的嘴角沁出了惊心动魄的血花,胸口的起伏微微弱弱,他低迷地喘息着,晶莹的瞳孔已经涣散成了一片冰离的雾芒。
“不要!不要啊!!”晚冰惊恐地哭喊,拼命地摇头。她宁愿自己顷刻间死去,也不愿意再让羽子凌因为自己而受伤。
“还不动手!”阿强举起了手枪,指视了一下四周的兄弟,危言警告。
黑衣属下们肩膀剧烈抖索,被强哥过于凶狠的目光吓破了胆,也不敢再迟疑,纷纷走上前。
耳畔的喧嚣声悄然隐去,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像是一个空洞的陶器,已经被掏得干干净净,听得见整颗心急剧下坠的气流和轻微的碰撞。
羽子凌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他里面的白衬衫,染红了他的西装下摆。
他没有力气反抗,令人窒命的气息夹杂着烟尘从他的鼻尖流过,他闻到了死亡趋近的气息。
喉咙咯咯地抽搐。
凄迷的视线里只有那七八个男子疯狂殴打羽子凌的画面。
靖晚冰哭得呛起来,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那些哭喊是积压的债,未还,利滚利之后,就是债台的高筑,生命的终结。
她发疯地挣扎,发疯地叫喊,终于用力挣脱了阿强的束缚,磕磕绊绊地跑上前去。
混乱中。
一个黑衣属下凌空举起高脚木椅朝羽子凌的头部狠狠砸去。
晚冰双手被绑,瞪大眼睛,纵身扑上去为羽子凌抵挡。
木椅砸在了她瘦弱的肩脊上,“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子凌!”
身体冰凉地抽搐,呼吸断断续续,晚冰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伸向羽子凌。然而,在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咳出一口血,终于窒息着晕厥过去。
灰尘惊恐地四下飘散,阳光刺眼地凌乱飞舞。
“住手!”看到羽子凌浑身是血,已经连蠕动的力气都没有了,阿强才满意地叫停。
黑衣属下各个惨白着脸,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息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上蜷缩在一起的男子。
“羽子凌,我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样吧!我让你带着你的心上人走,只要你能活着走出这扇大门,你就彻底自由了。”阿强想到了另一个更为残酷的报复方法。
场上的众人悚然大惊,一时间,都屏息凝神的安静了下来。
地上趴着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昏死了过去,但是血淋淋的手指却在微微颤动着,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羽子凌粗哑地喘息不止,在一片目瞪口呆中,手指死死地抠向地面,他用双手缓缓撑起了虚弱笨重的身子,吃力地想要爬起来。
看到他挣扎得皱紧了眉心,阿强轻屑地冷笑,他不认为对方伤得这么重,还能爬得起来。
可惜他错了。
羽子凌的确是站起来了,咬着牙威凛地站了起来,
阿强脸色剧变,身子微震,一时间陷入了惊恐和怀疑当中。
羽子凌的呼吸轻如棉絮,抬起手擦掉了嘴角的鲜血,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靖晚冰的跟前,蹲下身去,吃力地解开了她手上捆绑的绳索。
晚冰,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羽子凌欠下身,将地上昏迷的女孩轻轻抱起来,温柔地纳入自己的臂弯。
“晚冰!我带你回去!”他轻轻抱起她,一瞬不瞬地凝视她,然后梦游似的的向大门口走去。
脚下的步子战战兢兢,有些不稳,然后他抱着她的双臂却是异常轻柔的,似乎生怕弄痛了她。
口中的呼吸紧涩而粗哑,他目光晶莹带笑,一步一步地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有好几次,他都因为膝盖传来的剧痛而不得不单膝跪下,缓解一下痛楚,然后再勉力撑起身来,继续前行。
看着他时而咬牙前进,时而颓然落地的背影,场上的弟兄全被震动了,一时间万籁俱静。
终于,有两个小兄弟看不下去了。
他们飞快地拔动步子,跑上前去,为艰难前行的男子拉开了那扇紧闭的铁大门。
“哐”一声。
一时间绚烂凄迷的阳光白花花地射了进来,晃得人眼晕。
“凌哥,快走啊!”两个兄弟急切的话语刚落,回应他们的是两声沉闷的枪响。
阿强冷漠地勾了勾下巴,毫不留情地干掉了两个吃里爬外的属下。
羽子凌被这两声过于悲壮的枪声惊住,双手剧烈抖了一下,身子就重重跪落至地面。
脸色清蒙如月雾,晚冰从他的怀里摔落出去,身子向前滚了两下,麻木安静的横躺在那儿,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羽子凌僵硬地转过头去,怔怔地凝视着身旁颓然倒下去的两个青年,下一刻,他蓦地抬手指紧揪住耳侧的头发,埋下头去,张开了嘴唇,似乎想要大声咆哮出来,然后血污弥漫的口中只能发出了破碎不堪的呓语。
樱子也被这阵砰动的枪声惊醒了过来,眼泪早已风干,她的嘴唇冰凉哆嗦,蓦地尖叫一声,疯了似的张开双臂跑过来,抱住了浑身发抖的羽子凌。
“对不起,对不起!!”挥泪如雨下,她凄厉绝望地嘶喊着,用力抱紧了他。
羽子凌黯淡的眼底蒙上了一层荒芜的水雾,他在她的臂弯内苍凉地喘息,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般脆弱无助,身体里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
“子凌,子凌,子凌!!!”她一遍又一遍嘶喊着他的名字,星芒般的泪水从脸颊上滚滚而下,沿着他的脖颈冰冰凉凉地窜了进去。
耳畔是那样纠葛凄切的哭喊声,羽子凌面容煞白,鼻子被呛住似的发酸,他的心口紧抽着,剧烈翻搅撕扯着,却哭不出来,只是咳嗽着轻轻抬起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推开她。
“我真的想恨你,真的想恨你,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樱子凄绝地哭喊,哭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这一刻,她在他的面前放下了自己的伪装。
世界眩晕而狂乱,沁出血花的唇角扯出一抹虚弱晶莹的笑容,羽子凌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按在她肩上的双手虚弱地惊颤着。
樱子像濒死的小动物一样,急促地喘着气,“子凌,求求你,你不要死!”她哭泣着扑进他的怀里。
眼前翻滚着浓重翻腾的白雾,渐渐的,看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羽子凌难受得皱紧眉心,他刻骨铭心地咳嗽着,似乎只有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会舒服一点,嘴角的血花也越流越急。
阿强僵硬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眼皮古怪地跳动,体内充满了愤怒的火焰。
他怔怔地凝视前方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慢慢地,他闭下了眼睛,呼吸变得痛苦而艰涩。
慢慢地,他咧开嘴,绝望地笑了,笑得眼睛里闪出了一丝丝濒死的泪光。
“小姐,你不会再伤心了,我杀了他们,然后带你回日本。”声音轻不可闻,凄迷的眼睛里浮起了黯淡的泪光,阿强低痛沙哑地喘息一口,脸孔纠葛绝望地扭曲成一团。
慢慢的。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眼底的恨意和愤怒竟已被脆弱和无助所代替,嘴唇一下子惨白起来。
樱子,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你,为了你,我加入黑帮泯灭了灵魂。为了你,我甘愿背负一身的罪恶,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守候你,即使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即使你看也不想再看我一眼,即使我为你而死,你也不会难过,我无怨无悔,只因上天让我遇到了你。
阿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阳光刺眼炫目般疼痛地流转着,空气中凝结着让人窒息的雾气。
只有那一把缓缓举起的黑色手枪在清离的光线里耀眼得惊心动魄。
地面上又冷又脏,晚冰干咳了几声,蓦地睁大了泪雾迷蒙的眼睛,她的脑海里是安静的。
四周都是死静的,没有吵闹和撞击,可以很透明很直接地想一些事情。
一把黑色的手枪穿透了她轻盈波动的视线,凛凛地对准了羽子凌的背影。
“子凌!子凌!不要啊!不要啊!”
贝齿寒颤,晚冰破碎地虚喊,剧喘着撑起了疼痛无力的身体。
羽子凌整个人已经懵了,抱着混乱哭泣的樱子,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黑色的手枪刺破了冰冷的阳光和窒息的空气死死地对准了他们。
许多活埋的痛苦清醒了,空旷的厂房里是天堂里的七彩阳光,那些流动的水晶似的冷风,那些灰色的,凋零的尘埃,从她无助颤抖的目光里升了起来,升到了高不可及的绝壁上。
晚冰很害怕很害怕,然而,在那一刻,她还是奋力扑了上去,用自己虚弱无力的双臂牢牢护住了眼前的两个人。
“砰——!”
“砰——!!”
电光火石之间,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空气中炸裂开来,震断了他们的所有思绪。
羽子凌的脑海里荡开了一层层晶莹剔透的白雾,他感觉到有一双柔弱虚蒙的小手从后面死死地攀上了他的肩背,蓦地惊颤了一下,又抽搐着缓缓落了下去。
樱子扭过脸去,瞪大泪眼,“阿强——!”她失声地哭喊出来。
呼啸而来的子弹穿透了阿强的心脏,他的双腿晃荡了两下,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不许动——!”持枪的韩警官带着几十名警察从铁门外的日光里冲了进来,哗啦啦散开,瞬间包围了场上所有的人。
阿强被韩警官当场击毙,可是,方才,似乎有两声枪响。
咽喉里翻搅着浓烈的血腥气,羽子凌的身体惊惧地震了一下,半响,才呆呆地扭过脸望去。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
他看到了。
看到晚冰倒在了飞奔而来的宇文枫怀里。
娇弱的背上绽放着一朵刺眼的血色蔷薇,身子很轻很轻,脑袋很沉很沉,靖晚冰苍白地闭上了眼睛,冰冷下来的身子发僵地颤抖起来,所有理也理不清的阴差阳错,恩恩怨怨……还有死亡,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其实死亡是温和的,它轻得很,覆盖过来,像黎明时分宁静的雾霭。
“晚冰……”
耳畔有人轻轻喊她的名字,在混沌的白雾中,她的耳边依旧是轰轰的巨响,鲜红的液体一波一波地流淌出她的身体,蹭在他雪白的西装上,她疼得轻轻抽泣了起来。
“晚冰……”
疯狂的眩晕中,宇文枫呆呆地凝望怀里虚弱得仿佛随时会从这个时空里消失的人,他的声音呆滞而沙哑,如同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并不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
美丽柔弱的她,在生死抉择的一刹那,义无反顾地替羽子凌挡了一枪。
背脊被滚烫又冰冷的汗水浸得湿透,一股恐惧的窒息感抽紧了宇文枫的心脏,让他的大脑混混沌沌的,一时间理不出任何思绪。
晚冰凄迷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她疼得皱了皱眉,却不再哭泣,唇角缓缓染上了一抹晶莹如雪的笑容,很轻很轻地说:“枫,对不起!!”她看着他,低低的声音像从碎玻璃里流出的水银一样,一粒一粒的,被身体的寒冷冻住。
宇文枫头痛欲裂,忽然变得了无生气,他深深地呼吸,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抱紧了妻子。
身子单薄像一张白纸,晚冰的脑海里是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她在丈夫的怀里难过地蠕动,嘴角噙着迷离的笑意,失神的泪水却疯狂地流淌在她的脸上。
原来,无论她怎么努力,她还是会伤害到他们。
“晚冰……你不会有事的……!”眼睛里涌出了暗亮的泪光,宇文枫嘶哑痛楚的嗓子眼干干地挤出几个字,他慌了神,眼神顷刻间也恍惚了,双手痉挛的将妻子抱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外面跑去,“我不准你有事……你听到没有!!!”
抱紧了自己的妻子。
宇文枫的呼吸如碎纸一样,在苍白的阳光里零乱地,恐惧地飘起,斜斜拉扯在地面上的身影也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