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高悬在魔界上空，一栋由石砖堆砌起的矮房紧靠着魔界特有的暗红色山体，房中的烛光轻轻摇曳，在窗户上映出两道人影。
那老头正一脸悠闲地坐在一张黑色的桌子旁，捧着一本陈旧的羊皮纸魔法书，不知在研究着什么。
艾泽却皱着眉头，连佩剑也没取下来，盘手靠在门框上，眉头紧紧挤在了一起。
“来，过来坐。”
“怎么坐？屁股都让你给打肿了，还坐呢……”
看着一脸幽怨的艾泽，老头一咧嘴正想发笑，却看艾泽神色不对，轻咳一声，赶忙憋了回去。
“为什么要让卡洛尼娅去那么远的地方？”
“有些事，只有她才能完成。最近你也要去加兰王国，你做好准备。”
“不，我要去找卡洛尼娅。”
“胡闹！”
艾泽没想到他赌气般的嘟囔，却惹恼了很少发脾气的老师。
沉默片刻，他又试探着问道。
“那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卡洛去伊格纳茨么？”
艾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老头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读着他怀里那本书。
“就连我也不能告诉？”
“不能，你应该知道的事我自然会悉数告诉你，不要想那么多了。”
唯有这句话老头斩钉截铁，根本没留给艾泽反驳的余地。
沉默许久，老头终于叹了口气，又补充道。
“你很重要，明白么，过早的知道多余的事情会干扰你的决定，让事情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我想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老师你呢？”
“我还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我怕魔王那边会惹出大乱子。”
艾泽自然是绝对的信任着自己的老师，更何况老师还是自小将他和卡洛养大的人。
明明愿意为老师做任何事，可老师的棋局却生生将他踢到了棋盘外，就仿佛是局外人一般，这种感觉让人异常难受......
他明白这或许事关人族的未来，可他并不在乎，卡洛和老师是他仅剩的家人了，他不想他们发生任何意外。
“放心吧，卡洛绝对不会有事的，我派了人保护他。”
既然老师已经这样说了，艾泽也只得作罢。
望着窗外漫天的繁星，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魔界压根不存在鸟禽和虫豸，听不到哪怕一丝的喧扰声，房间中寂静的可怕。
两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一个蓬勃有力，而一个充满了暮气。
老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
“艾泽，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
“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好好活着吧，和老师还有卡洛一起......”
“哈哈哈，好好活着么？”
老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大胡子上下舞动，笑个不停。艾泽看得有些不爽，也反问老头。
“那老师你呢？”
“我啊？我这辈子，只为了一个人而活......”
说着，他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满眼都是怀念。
“谁？我见过么？”
“即见过，也没见过。”
“什么意思？”
看着老头神秘而值得玩味的微笑，艾泽愣了一下，一点也没明白老头话里的意思。
“以后你会明白的。”
老头挥了挥手，将话题随意地带过，又低头看起了书。
倏然间，艾泽的心底竟生出一缕悲戚之情。
这么多年来，似乎这是他头一次感到有些寂寞。
老师的脊背早已被沉重的岁月压弯，握着拐杖的手几乎被老人斑所填满，松弛的皮肤拉出好几道深深的褶皱。
就是这个整天调皮得跟个孩子一样的老头一生未娶妻生子，却将他和卡洛尼娅抚养长大，授予他们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资本。
艾泽想不明白他的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可看着老头日渐憔悴的样子，他很想去分担。
老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重要，口风严却得让艾泽找不到一点缝隙。他总是在思考，这种重要究竟是对老头而言，还是对人族而言，如果仅仅是后者，他倒是宁肯老头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人族消亡又如何？
虽然艾泽挨揍多到他已经数不清，他也不想去数清，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便已将老头当作父亲看待......
终于，老头打断了艾泽的沉思。
“到人界的第一个任务，去福伦戴尔调查一个叫‘血鸦’的组织。”
“然后呢？”
老头终于把目光从手中的书页上挪开，那双盯着艾泽的眼睛，有些许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灭了。”
他的语气平淡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艾泽从来不会质疑老师的判断，既然老师让他这么做，那自然有老师的道理。
老头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兽皮背包。
“什么？”
“你的行李。”
“你让我现在就走？”
老头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艾泽松了口气，他差点就要大骂老头恶魔了，他可不想现在就被赶出门去，大半夜的去翻越魔界与人界边界的雪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没被奇怪的魔物吃掉，怕是也会被冻死。
“等。”
“等什么？”
艾泽一脸迷茫，看着一脸神秘的老头，他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切，不说算了，我睡觉去了。”
“诶！等等，来了来了。”
“我说老头你就别卖关子了，什么来了？”
“魔王。”
“噗——魔王来找你干什么？”
“谁说魔王是来找我的？”
“嗯？？？难不成还能来找我？”
“不然呢？”
艾泽愣了一下。
“老头你又唬我，我连魔王的面都没见过，他来找我干嘛。”
“你偷了他东西，他自然要来寻你。”
“开什么玩笑，我最近连这片树林都没出过，怎么偷啊？”
“我帮你偷的啊，还留了你的一条裤衩子在那。”
“好你个变态老头，我就说我怎么少了一条裤衩，果然是你干的……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终于明白了老头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回艾泽彻底傻眼了。
“给，收好了。”
说着，老头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银白色的戒指，随手抛给了艾泽。
戒指不知是什么质地，明明没有多大，拿在手上竟感觉有些沉。摸上去微微冰凉，正中央刻着一朵不知名的五瓣花惟妙惟肖，精致的纹路绝对不输于精灵打造的顶尖艺术品。
“戒指的名字叫‘彼岸’，可以完全屏蔽戴上的人的魔力。”
老头说的轻巧，可艾泽却心头一紧，如果真如老头所说，那这枚戒指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正想要戴上戒指试一试时，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滑落，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确定，老头说的都是真的。
即便是艾泽也感受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铺天盖的魔力波动，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一般，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这种让人感到绝望的压迫感，毫无疑问是魔王来了。
魔王平日里几乎不会踏出魔王城一步，可他既然为了被偷的东西能从数百公里外的魔王城寻到这里，那戒指的事自然是不会有假。
魔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几乎已经想象到了自己被暴怒的魔王撕成碎片的场景。
“疯了，疯了！老头你玩火还得把我也给拉上，这下直接被人……被魔堵门了……”
“老头你说怎么办吧。”
“慌什么，魔王而已。”
“什么叫魔王而已……”
这回他彻底无语了。
魔力波动越来越近，他几乎已经听见了魔兽们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艾泽小心翼翼地向窗外瞟了一眼，默默擦掉额头上的几滴冷汗。
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了，难不成这老头要把我交出去？
看着依旧笑呵呵地观察着自己的老头，艾泽愈发觉得恐怖，每次老头这个表情都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把里边门打开。”
“这个？”
门后是一直被艾泽当作仓库使用的一个小山洞，除了赤红色的土地和角落里堆放的几柄被艾泽用得卷了刃的长剑外什么也没有。
“就这？”
他一脸疑惑，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用几柄破剑脱离险境。
然而老头的拐杖在地面轻轻一磕，地面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炫目的光芒映在艾泽滚圆的双眼中。
“传送阵？我去，老头你可以啊，什么时候整的？”
这下可把老头得意坏了，捋着长长的胡子，俩眼儿也眯了起来，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你师傅我是谁。”
“那赶紧溜啊！”
说着艾泽就要拉着老头往里跳，可是却怎么也拽不动那老头。
“只能走一个人。”
“别介啊，你死了我和卡洛怎么办啊？”
“死不了......”
话还没说完，老头赶忙举起一只手，一个魔法阵在老头手中展开，几乎同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屋外传来，猛烈的震动将桌子的花瓶都摔在了地上。
艾泽的耳朵被震得直嗡嗡响。
“这魔王可是真够阴的，话都不放一句就直接开大了。”
艾泽直接冲着窗外破口大骂，要不是老头及时在屋外展开了魔法屏障，只怕整座房子都已经化作了湮粉。
还没等骂完，从魔物群中，一道闪光又向艾泽射来。
“我去！还来？”
又是一阵恐怖的波动扫过艾泽，即便这次捂上了耳朵，可似乎也没太大区别。只看到老头的嘴上下动了两下，可压根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老头白了艾泽一眼，一手继续维持着法阵的运转，一手将桌子上的包裹扔给他。
“我去，这么沉？”
不仅沉，包里还装着不少硬物，猝不及防间，艾泽的胸口被砸的生疼。
“可是......”
“哪来那么多废话。”
看艾泽墨迹了半天，老头终于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站起来一脚正踹在他屁股上，连滚带爬的，艾泽只来得及拉出的一道长长的惨叫声便一头栽进了魔法阵。
随即魔法阵发出一阵炫目的光芒，艾泽连带着他的行礼一同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老头又轻巧的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翻开他的魔法书，若无其事地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只是他浑浊的眼中终于现出一缕精光暗暗流转。
屋外铺天盖地魔兽的嘶吼声震天动地，可却掩盖不住他略带嘶哑的声音。
“小子，去寻找属于你的世界吧，就把这里当作你新的......起点……”
老头眉宇间的暮色不知何时已消失的杳无踪迹，他直了直腰板，恢弘的气势刹那间从他身上爆发开来，仿佛一颗炽热的太阳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中。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却是俯视整个世界的姿态。
屋外，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在魔兽的簇拥下，来到最前方。望着眼前不起眼的小房子，他那满脸的傲色也在不觉间收敛，血色的瞳孔里，满满地填着凝重之色。
……
另一边，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阿克伦雪山上，暴风雪正在肆虐。
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白色光芒闪过。
“嗷啊——”
伴随着两声重物落地地闷响，惨叫声戛然而止。
凭空出现的艾泽一头栽进了厚厚的雪层中，刺骨的寒风片刻间就带走了他身上绝大多数的热量。
只穿着薄薄的麻布制衣物的艾泽上下牙齿开始不停的剧烈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极度的寒冷已经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忽然瞥见与他一同掉落的兽皮背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颤抖双手拼命的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衣物、干粮、一顶小帐篷......甚至还有一口铁锅？
这老头平时轻浮的不行，这种时候倒是很细致。
艾泽赶忙换上找出来的一身还算厚实的衣物。
虽然身体依旧在时不时战栗，但至少不会被短时间内被冻死。
人界，加兰王国……
所以我该往哪个方向走？
艾泽有些发懵。
漆黑的夜晚、低沉的乌云、肆虐不止的暴风雪......
别说分辨方向了，要不是借助光魔法他怕是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艾泽干脆一屁股坐在雪地中，如同彻底失去希望般任由暴风雪的摧残，大脑愈发混乱。
魔王？戒指？
这都哪跟哪啊？
艾泽想要捋清线索，可一口闷气却始终堵在嗓子眼，不吐不快。
“老头你别被我逮到机会，不然我绝对要把你那一把胡子给拔光了……”
“嘶……好冷！”
艾泽的咆哮转瞬间便被呼啸的风声吞噬，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有些落寞的身影终究也只能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一手拖着背包，向黑暗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