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月的秋风席卷整座山城时,曲昭飞正拎着一瓶啤酒坐在公路边的小山头上,最后一次眺望奚城连绵的群山。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感到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卫初骑着摩托车经过他时叫了他一声,曲昭飞跟他挥手告别,然后湿了眼眶。
他知道,这个属于他们的荒诞不经却独一无二的少年时代就要结束了,尽管如此猝不及防。
……
㈠最熟悉的陌生人
当赵南禾邀请沈城知参加纪皓蒙的生日聚会时,沈城知有些惊喜,也有些犹豫。
沈城知跟赵南禾并不算熟,她知道她也只是出于客套随口一提。另外,由于自尊心作祟,她一直在等聚会的主人亲自向她发出邀请,可是纪皓蒙始终没有来找她。
然而纪皓蒙生日当天她还是踏出了家门,事后每每想起,她都会感谢自己当初踏出了那一步。那场聚会本身平淡无奇,却在某种意义上被她回忆了很多年。
清晨的风带着几许凉意,在群山的缓冲下又显得格外缱绻。沈城知不好意思自己去纪皓蒙家,便决定下行一段路去找赵南禾。
路上她看到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与她擦肩而过,她知道他们都是去纪皓蒙家的。他们见到沈城知时既吃惊又疑惑,但还是对她笑了一下,有些人还回头看她要去哪。
赵南禾正站在街边凉亭前面,招呼从另一边走过来的小伙伴,亭子里还坐了几个人,他们都是平时玩得好的朋友。
赵南禾瞥见沈城知走过来,便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班长没穿校服的样子。”
其他人也笑着过去附和,夸沈城知“今天格外与众不同的好看”。可沈城知在大家的笑中看到了明显的疏离。
从一年级入学开始,沈城知就一直是班长。多年来,她兢兢业业地在一系列规章制度中履行班长的职责,对别人态度严肃,对自己要求更是严苛。
虽然没有人逼她这样做,但也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同学们表面上对她笑脸相向,私下里却对她敬而远之。令人唏嘘的是,他们花了几年的时间相处,却依然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
㈡乍见之欢终不敌久处之厌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年少的时候都曾讨厌过一个人,或是因为脾气相冲,或是因为出于嫉妒,或者只是单纯的讨厌,说不出缘由。
安芷对赵逸空就是单纯的讨厌,哪怕对方明明对自己很好。
当安芷在纪皓蒙家的大厅里看到赵逸空时,心想:“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然而她不知道,赵逸空正是为了她才来的。
到场的人不到二十个,大多是互相邀约着来的,各个班的都有。大家彼此都熟悉,很快便扎堆玩闹起来。
当沈城知和安芷在人群中看到对方时,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在彼此的认知里,她们两个都属于娱乐活动中的异类,一个埋头于书山学海,一个束缚于清规戒律,一旦越界便会引来人们非议。
她们朝着对方笑了笑,但并没有说话,她们之间也无话可说。
安芷在墙角看到了一个篮球,为了摆脱尴尬便踢着玩起来,突然她一下没控制好力度将球踢到了对面,幸好有一只脚及时接住了它。
安芷心下一阵感激,可当她看到对方是赵逸空时,心里又立刻涌起一丝反感。
赵逸空右脚搭在球上,抬眼看着安芷笑了笑,然后缓缓地将球踢向安芷,动作极尽温柔。
安芷接住球后又没好气地踢了回去。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她一定不会和面前的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然而除此之外她又无事可做,只好忍耐着。
篮球在其他同学的笑闹声中滚过大厅,往返于他们二人脚下,在赵逸空眼中,此时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世界。
安芷终于忍受不住,她毫不留情地朝着篮球使劲一踢,连同自己的坏情绪一并发泄出去。
篮球在受到的冲力下偏离了航线,径直向一株盆栽滚去。赵逸空来不及赶过去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它带着一股怨气撞破了花盆。
……
㈢冰山下的暗潮涌动
很奇怪,人人都讨厌虚伪,人人又都做着些违心的事。
大人们往往身不由己,少年们却仅仅只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然而当时的纪皓蒙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在打算举办生日聚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沈城知。但他不确定一向不理俗事的大班长是否愿意赏光,又死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于是千方百计地向别人暗示要不要邀请一下班长。
而沈城知真的来了之后,他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离开了大厅。
于是当客人们聚集在屋里等着开宴时,房屋的主人却和几个朋友在外面骑自行车。
纪皓蒙家门口的这段公路是一个斜度很大的下坡,斜坡底端有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转弯处紧贴着奚城的护城河。
曲昭飞蹬着轮子,不怀好意地笑着逐渐靠近纪皓蒙,伸手往下一指,说道:“如果不刹车骑下去会不会很爽。”
纪皓蒙看着他笑了笑,他刚想说什么,忽然余光瞟到沈城知从屋里走了出来,便立刻别过头去,握紧手把用力超前一蹬,直直冲了下去。其他人顿时一阵惊呼。
曲昭飞吓得瞪大了双眼,慌忙朝着他大喊:“喂!你小心点!”
沈城知本来跟赵南禾一起坐在沙发上,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只好出去透透气。她一开门正好看到了纪皓蒙顺着斜坡冲下去的这一幕。
曲昭飞回头看到了沈城知,笑着调侃道:“呀,大班长也来与民同乐啊?”
沈城知向他走过去,笑道:“我可以骑一下吗?”
此话一出,大家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笑着起哄起来。曲昭飞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让出自己的车:“您请。”
沈城知坐上车座的那一秒,心里没有丝毫犹豫,她紧盯着前方的路面,用尽全身力气一蹬踏板,像捕食的鹰鹫一样俯冲而下,仿佛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曲昭飞吓得大叫,话都不会说了,许久才叹出一口气:“亡命之徒啊!”
沈城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不捏刹车一冲而下,她听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感到自己飞了起来,仿佛终于逃离牢笼的鸟,要冲破天际,自由而疯狂。
在坡底拐弯的一瞬间,沈城知想到了死亡,但是心里并没有一丝恐慌。她甚至更希望就这样一直骑下去,永远不再回来。
……
㈣不完美小孩
沈城知时常想别人眼中的自己会是怎样,会不会像她尽力表现出来的那样完美。
年少的他们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也会觉得若有所指,尤其是沈城知,别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她都能揣摩半天。
纪皓蒙的父母为了款待儿子的这些朋友,在奚城最好的饭店订了两个包间。
男生们争相入座,一张桌子很快便坐满了,赵逸空本来就想跟安芷坐一块,此时正好借这个机会退了出来。
安芷看到纪皓蒙的家长,便想到了那只被她弄破的花盆,顿时有些心慌,加上看到坐在对面的赵逸空又心生厌烦,于是好好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因为有家长在座,女生们都有些拘谨。赵南禾听到男生那边不时爆出一阵笑声,便笑着说道:“男生们好热闹啊。”
纪妈妈笑着劝大家多吃菜,又趁机问她的名字。然后大家便都自我介绍起来。
当安芷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纪妈妈像所有家长一样连声赞叹,眼里满是喜欢,恨不得这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
然而在听到“沈城知”这三个字时,纪妈妈忍不住低声惊呼,那是一声含有“原来就是你”意味的感叹,很显然这个名字她从谁的嘴里听到过很多次。
赵南禾接话道:“这可是我们大班长,可尽责了。”
纪妈妈看向沈城知问道:“那你成绩也挺好吧?”
“还,还行。”沈城知听了有些尴尬,她的成绩并不是很好,但也处于中上游。尽管她很努力,却总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她听了这话更是羞愧不已,此后便一直沉默着。
……
㈤最后的宴席
那边男生们正吃着,薛风辰突然笑着对纪皓蒙说:“你知道吗?你们家花盆被人打破了。”
他看到纪皓蒙愣了一下,又紧接着说:“不过我把掉下来的碎片给拼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只要别动它就看不出来。”
薛风辰最后那句话颇为得意,一副“不用谢我”的神情,大家都笑起来。
曲昭飞笑着问是谁干的,薛风辰告诉他是安芷,他便不再说话了。
“可笑死我了,”薛风辰继续说,“她在那踢篮球,赵逸空非得凑过去,人家又不愿搭理他,一气之下便把花盆给踢了。”
纪皓蒙并不放在心上:“没事,一个花盆而已。”
韩奕摇头笑道:“赵逸空也真是,偏要去招惹安芷,安芷又瞧不上他。”
曲昭飞冷哼一声,倒了一杯可乐:“人家学习那么好,能瞧得上谁啊?”
“咱们年级最不能招惹的三个女生,你们班就占了俩。”韩奕从曲昭飞手中接过可乐瓶,对他说道,“你看安芷是一个,你们班长是一个,以前都从来没有参与过大家的活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我们班女生好。”
曲昭飞立马反驳道:“我们班长挺好的,她只是严肃了点。虽然管班挺严的,但并没有罚过我们。有一次我跟别人打架,班主任要赶我回家,她还去办公室给我求情了呢。”
薛风辰笑着说:“我说你怎么常逗她玩呢,原来你一点也不怕她。”他又用胳膊戳了一下陈青纶,问道:“我们班那两位都来了,你们班那位呢?”
纪皓蒙赶紧插话道:“哎,他们班那位可说不得。”
他随即起身敬可乐,“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虽然都没带什么礼物,”他看着大家笑了一下,接着说,“但是我知道情意肯定都在心里了,我敬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