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妈妈，为什么爸爸总是不回家？”
饭桌上，安芷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安老师夹了一口菜，看似比她还漫不经心地说：“他忙。”
“周六日也忙？寒暑假也忙？奚城有这么多病人吗？”
安芷声音有些激动，她没有告诉妈妈，她曾去医院里找过爸爸。
那天中午，安芷一路问着找到顾医生的办公室时，看到爸爸正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吃饭。桌上摆着几道菜，是用饭盒装的，应该是那个女人做的。
爸爸见到安芷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向女人介绍说：“我女儿。”女人笑着跟安芷打招呼，安芷懵懵地咧了咧嘴角。
爸爸跟安芷在走廊里说了几句闲话，安芷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等过几天。”
等过几天，于是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安芷没有问那个女人是谁，她没有穿工作服，打扮得很时髦，不像是奚城的人。
安芷看到那个女人举止温柔，笑容温婉竟然有点理解了爸爸。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也希望自己的妈妈是那个样子。
安老师听了安芷这话，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好好吃你的饭！吃完了就去看书！”
安芷默默地把筷子放下，起身走回了房间。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安芷其实姓顾。
顾桉芷。这才是她户口本上的名字。
安芷小时候，妈妈在向别人介绍她时，永远只是说：“她叫安芷。”
大家也都安芷安芷的叫，渐渐默认了这个名字，学校里老师也都叫安芷，成绩单上打印的也是这两个字。
不仅因为安老师省略版的介绍，还因为大家都知道的一件事：安芷的爸妈离婚了。
安芷的爸妈离婚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都心照不宣，也都瞒着安芷。
安芷的奶奶重男轻女。安芷刚一出生，她一看是个女孩，便离开了医院，之后也从来没有照看过她。
安芷的妈妈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忍不了婆婆的闲言碎语颐指气使，便狠下心跟顾医生离了婚。只不过并没有对外公开，也给安芷营造了一个家庭完满的假象。
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奚城的人渐渐都知晓了这件事，只是安芷成绩优秀，大家高看她一眼的同时对他们三人的羡慕也大于同情，但也有些风言风语飘进了安芷耳中。
那天安芷在医院里看到那个女人，便知道了怎么回事。顾医生把她送到医院门口，语气深沉地对她说：“我跟你妈是和离。”
安芷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这扇门她以前从没有关过，因为妈妈不让。
“关上门做什么？不要想着偷懒！快把门打开！”
门外传来安老师的喊声。
可是安芷这次没有理会，她一头扎进被子里，瞬间泪如雨下。
安芷和妈妈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
安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妈妈还在被窝里时她就走出了家门。一日三餐，安芷每次在家吃饭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里，安芷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饭桌上安老师有时也会和她说一两句话，无非是过问学习情况。安芷每次都嗯啊还行的敷衍过去。
安芷讨厌这种生活，她想快点念完初中，快点离开家。
㈡
在安芷千篇一律的单调生活中，白夜成了唯一的亮色。安芷每天最期待的便是和白夜不经意的偶遇。
仅仅只是看到他一眼，安芷也会高兴上一整天。
下午大扫除时，安芷主动要求去倒垃圾，楚月溪便陪着她去了。
教学楼后面有一片草丛，也是同学们的卫生区之一，每周三白夜都会在这里打扫卫生。
安芷和楚月溪拎着垃圾桶下楼，从一楼楼梯拐角处的后门出去，那道草丛的尽头有一个垃圾池，和厕所相连。
出后门时，安芷看到楼梯下的阴暗处，一对情侣抱在了一起。她认出那个女生是小学里一个老师家的孩子。原来老师也并不是都会教书育人。
草丛上满是同学们从窗户里扔出来的果皮纸屑，值日生们每天打扫，也还是很费力。
安芷和楚月溪往垃圾池走时，白夜和应笛正好倒完垃圾回来。
“哇，白夜！”楚月溪先激动起来。
安芷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余光却在观察白夜的反应。应笛看了她们一眼，小声跟白夜说了句什么，白夜却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注意力全放在了前面的人身上。
安芷以为白夜跟自己一样在装矜持，没想到接着听到白夜喊了一声：“今我！”
安芷好奇地回过头去，看到五班班长东方煊正拿着扫帚从后门走出来。
今我走上草丛，朝他们举起扫帚：“倒个垃圾还顺带回收了？楼上等着用垃圾桶呢。”
白夜纳闷地说：“可这是楼下的桶啊。”
今我扫帚一指旁边的小皮桶：“你们的小伙伴等不来你们，已经把楼上的桶拦下了，你们这桶归我了。”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拿。
白夜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我给你拎上去吧，不用经你手了。”
㈢
安芷心事重重地回到班里，她还在为白夜看别的女生时眼里的笑意感伤。放下垃圾桶后，楚月溪又去别处找活干了。安芷走回座位时，薛风辰举着抹布边擦玻璃边跟身旁的宫依岚聊天。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牛，三年级我们刚到镇上上学时就敢跟班长叫板，我们班长就是现在三班的班长，她管班可是出了名的严格。”
薛风辰讲到兴起处，两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上课的时候全班没一个敢讲话的，就他说的起劲，气得我们班长从讲台上拿着教杆就来打他。还有一年夏天，他竟然光着膀子来上课，全校的学生都跑出去看他。”
安芷听出来薛风辰说的是曲昭飞，这个人她现在想起来已经非常陌生了。其实他们从来也没熟悉过。
安芷第一次对这个人有印象，正是他光膀子来上课的那年夏天。
曲昭飞天生不安分，总是会做出些异乎常人的举动，他自己却毫无意识。
有一年夏天，正是炎热的午后，曲昭飞脱了上衣搭在肩上，光着膀子走进了校园。
同学们看到他这副模样，都笑着对他指指点点，有些脸皮薄的女生捂着脸躲进了教室，而教室里的男生听说后，都争相跑出来围观。
沈城知看到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便一手挡在眼前，厉声道：“快把衣服穿上。”
曲昭飞想耍她一下，便一脸无赖地说：“你给我穿呗。”同学们顿时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曲昭飞就被叫进了办公室，被一屋子老师指着骂流氓。
薛风辰讲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宫依岚也捂着嘴跟着笑。薛风辰说：“他这个人胡闹是胡闹了些，本性却不坏。我甚至很羡慕他那放荡不羁的性格。”
薛风辰擦完下面的玻璃，又站到桌子上擦起上面那块。
“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去买成箱子的烟花。曲昭飞不把它放在地上点，而是点着后竖着捧起来。烟花从箱子里‘彭彭’往外打，像发射子弹一样。我们跟同村的孩子在树林子里追着跑，像打游击战似的，可有意思了。”
薛风辰一边说一边笑，眼角泛着晶莹的光。
“哈哈哈，我真想见见这个人。”宫依岚笑着说，“他在哪个班啊？”
薛风辰眼中忽然惆怅起来：“他不在这里了。到南方去了。”
“啊～”宫依岚一脸惋惜。
薛风辰没再说话，闷头擦起玻璃来。
㈣
萧萧梧叶送寒声，莲花山覆满了红叶的时候，又一年国庆节如期而至。
这天下午墨浅非上学前，爸爸对她说：“放了学让墨知非来家里吧，咱一块回青屏村。”
墨浅非想起爸爸的话时，已经是第二节课间了。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墨知非不在班里，就到走廊上去找。墨浅非知道他又跑到一班去找温阳了。
墨浅非走出教室后向那边望去，却没有看到墨知非的身影，平时经常聚在一起的男生们此时也都不在。墨浅非疑惑了一会儿，打算在栏杆旁等他。
此时男生们正聚在一楼的某个楼梯口处密谋着什么。
韩奕对大家说：“明天我们微山湖见啊，然后再一起去莲花山，和去年一样。”
霍允泽摇了摇手：“我这次可不去了，我哥跟我说我要是考不上高中他要削了我。”
盛流影笑着说：“我也不去了，连霍允泽都知道学习了，我也得加把劲儿。”
“哥哥们都不去了？”白玘珞问。
“我们初三的就不参与了。”盛流影看着霍允泽笑了笑，“你们好好玩吧。”
男生们上楼时，韩奕问李一成：“我们要不要叫上许诺他们？”
李一成想了下说：“莫高寨离莲花山太远吧。”
韩奕听了想想也是，她接着转身对白玘珞说：“五班那个应笛，溪云谷的，打篮球比你还好呢。”
白玘珞一听，拍了下栏杆说：“那我有时间一定要会会他。”
薛风辰迈着台阶，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明天我不去微山了，我们家有亲戚来。”
“你也不去了？”韩奕叫道，他数了一下，“那就只有我们七个人去？”
“还有大哥。”白玘珞补充道。
“我当然知道，我是说在场的。”韩奕推了他一下。
温阳说：“那我跟陶恒明天一早在山脚那棵大树下等你们，我们早点去莲花山，人少点。”
“那我在莲花山门口等你们。”墨知非说。
几个男生商议定后各自回班了。
墨知非跟陶恒从一二班这边的楼梯上去，顺着走廊往六班走。墨浅非看到墨知非过来了，跟他说：“放学后来我家吧，我们正好也要回青屏。”墨知非点了点头。
男生们上初中之后，离三岔口的凉亭就远了。周五下午放学后，他们不再聚在那边的凉亭里，而是把碰头地点换到了白玘珞家门前的篮球框下。
向晖之家不在奚村，周五便不一起碰面，盛流影念初三后课业紧了，他打算冲一下二中，也不来碰面了。赵安杰、邢南和李承松跟李一成他们这些小孩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后来也渐渐远了。只有卫初把他们当亲弟弟看，每周五都带着好吃的等他们放学。他也不再带着他们去兜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打篮球。
卫初眼看着他们个头窜高，有一种自己老了的错觉，明明他也还没成年。同龄的人除了邢南他们几个辍学了的，其他都不在奚城了，如果不是有李一成他们，他都不知该怎么熬过这些平淡如水的日子。
他想起了去年国庆节，霍允旭带着他往微山湖走时对他说的话。如今霍允旭虽然没能考上一中，但也考去了六中。这对他来说梦想已经实现一半了。
“卫初，你的梦想呢？”
卫初耳边又想起了霍允旭的声音，他此时仿佛就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紧盯着自己问：“卫初，你还有梦想吗？你还敢不敢做个梦？”
卫初想离开奚城了，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很多天，可他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总还是有些留恋。
卫初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抬头看着巷口，不一会儿走出两个人来。卫初立时愣了一下。
韩奕和白玘珞从大街上打闹着跑进了胡同，韩奕拉着白玘珞袖子说：“都是你非要去买东西，让大哥等这么久。”
白玘珞边跑边说：“总不能一直让大哥买吧，难得我攒了点零花钱。”
然而等他们拐过弯看到巷子里的人后，却双双愣在了原地。
“大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