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记忆最初的味道是草药的味道。
苦涩，浓厚，挥之不去。
今我家每天都在熬草药，要熬很久很久才能盛出来一碗。
白瓷碗里的药汤黑乎乎的，今我凑上前去看时总会被熏一鼻子。
这是今我最不喜欢的味道。
……
㈠随身携带的糖
今我原名东方煊，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还有个弟弟，东方赫，同父异母。
姐弟俩名字连起来，很能体现出东方图的抱负。
今我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起的，没什么特殊寓意，只是表示今天的我。
不是过去的我，不是未来的我。只是今天的我，也是我想成为的我。
所以今我叛逆、爱打架、不听管束、常离家出走……
当然，这些都是在妈妈去世之后。
今我记忆中，妈妈似乎总是在床上。
今我问妈妈为什么不下床，妈妈苦笑着对她说：“妈妈下不去。”
妈妈年轻时是非常健康的，在运动方面更是十项全能。
当初就是因为她打篮球赢过了东方图，东方图才追的她。
自从妈妈生下今我之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
大家都说是因为她月子里着了凉，才引起了风湿病。
今我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熬药。
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守在药炉边，看跳动的火焰在炉膛里映出红光。
那时候今我还不知道可以用燃烧的火焰来形容生命力的旺盛，她只是想，如果妈妈的脸上也能焕发出这样的光彩该多好。
今我妈妈每次喝药的时候都很痛苦，但她总是在今我面前笑着接过药碗，然后皱着眉一饮而尽。
今我知道这药肯定很难喝，因为它看上去就很吓人。
今我偷偷去买来了糖，每次等妈妈喝完药后便剥一颗塞进妈妈嘴里。
后来今我时常随身携带着糖。
……
㈡我只有一个妈妈
这天今我去买糖的时候，碰到了同村的王二狗子。
王二狗子一看到今我，便笑呵呵地对她说：“你要有新妈妈了。”
今我听了很生气，冲着他大声说道：“你才有新妈妈呢！”
王二狗子逗着今我说：“你还不信？等过几天你就见到了。”
今我气呼呼地买了糖回家，她坐在药炉边添柴时越想越气，拿着小木棍胡乱往炉膛里塞。
“我只有一个妈妈。”
今我这样想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今我的姥姥走得早，今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今我的姥爷比姥姥走得还要早。
今我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抱着自己在床上哭，边哭边说：“妈妈没有爸爸妈妈了。妈妈成了孤儿了。”
当时的今我还不能理解妈妈的心情，只是看到妈妈哭了，便也跟着哭起来。
今我悲哀地想，如果妈妈真的离开自己了，自己也会变成孤儿了。
东方图要成为别人的爸爸了。
……
㈢被灼伤的心
今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空黑压压的像要塌下来。
今我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只知道舅妈给自己套了一件白色的外衣，还让把帽子戴上。帽子也是白色的。
今我看到陆续有人来，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她听到人们都在低声交谈。
屋子中央摆着一个黑色的大木头箱子，舅妈对今我说那叫棺材，还说今我的妈妈就睡在那里面。
有人让今我哭，今我却哭不出来。东方图便要过来打今我。
舅妈一把搂过今我，哭着对她说：“你不去送送妈妈吗？”
今我听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
今我手里拿着一支香，跟着人群走。
路上湿漉漉的，有的地方甚至泥泞不堪。
今我耳朵里全是唢呐声和哭声。
她把手里的香竖起来拿着，她看到了一个小红点在闪烁。
今我想起妈妈在走的前一天，把她叫到床前，拉着她的手说：“你要好好长大啊，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
今我用小脸蹭着妈妈的手说：“我要妈妈一直陪着我。”
妈妈的声音虚弱又柔和：“妈妈会的。”
香上掉下来的灰烬灼痛了今我的手，可是今我并没有松开那支香。
今我依然竖着拿着那支香，香上又掉下来一粒灰烬，今我又感到一阵疼痛。
后来今我才知道，如果横着拿香，灰烬不会掉下来，手也不会疼。
可是那个时候，今我宁愿被灼伤手也不愿横着拿香。
没有为什么，今我就是不愿意。
……
㈣多余的人
这天今我还没起床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她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东方图喊着今我的名字，让她快点下去。
今我跑下楼梯，看到了一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她笑着跟今我打招呼，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
原来，东方图早就是别人的爸爸了。
今我见过这个女人，她来过家里几次，每次都说是来探望妈妈的，可每次她走后妈妈都很忧伤。
东方图对今我说：“这是你苏阿姨啊，不认识了？”
换了个身份，今我确实不认识了。
今我没有说话，转身跑回了房间。
她不能忍受别的女人登堂入室，不能忍受别的女人住妈妈的屋子、用妈妈的东西，更不能忍受东方图让她叫别的女人妈妈。
今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苏黎住进他们家的第三天。
今我早上偷跑出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带，除了兜里揣着的几块糖。
她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于是拐进胡同沿着小路爬上了一座山。
今我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她听人说山的那边是海，她想去看海。
还没到中午，今我便感到又累又饿，她沮丧地坐在草地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今我拆开一块糖塞进了嘴里。她想起来这是给妈妈买的糖，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了，今我想着想着便哭了起来。
附近在田里劳作的村民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赶紧走过来看。
一个叔叔看到今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哭，便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给落这儿了？”
今我抹了抹眼泪，说：“我是离家出走的。”
叔叔笑着在今我身边坐下：“离家出走怎么跑山里来了？你该去人多的地方。不然你住哪？吃啥？”
今我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叔叔接着问：“你带钱了吗？”
今我摇摇头。
叔叔又笑了：“你没钱怎么买东西？没钱你住哪？吃啥？”
今我觉得也有道理，便又点点头。
叔叔说：“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等你有钱了再离家出走好不好？”
今我点了点头。
今我回家后，发现东方图并没有意识到她离家出走了。他一早出去后一直没有回家。
今我觉得家里空落落的，又觉得家里乱哄哄的。
东方赫来了之后，霸占了今我所有的玩具。奶奶也明显更偏爱自己的这个孙子。
今我静静地走回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