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奚城闹过一次大罢课。
发起人是学生家长，起因是学校搬迁。
有人说，新校在奚北村北边，奚南村及南边各村的孩子们上学太远。
有人说，新校不远处的三岔路口弯太急，车辆来往太危险。
有人说，新校建在山脚下，会有山体滑坡的可能。
还有人嘲讽道，新校对面就是镇医院，真发生山体滑坡的话，直接就可以被冲进去就医。
所以，在新校开课的第一天，低年级的学生家长几乎都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去上学。
他们还是把孩子们送到了空荡荡的旧学校，固执地在那等着。
当然，这场运动以失败告终。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
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便是从新校搬迁开始。
虽然在几年前便已经埋下了种子。
……
㈠不想当班长的班长
这天上午下了一场雨，风中夹杂着初秋的凉意，青灰色的云朵暗沉沉地堆在天空。
中午放学的时候，地上还是湿乎乎的，行道树的枝枝叶叶上挂满了水珠。
因为新校位置偏僻，学校格外重视路上的安全。
同学们必须排着队往外走，路口还有老师值勤。
每个班的体育委员站在排头领队，而沈城知作为班长，排在了班级最末尾。
沈城知跟着队伍往前走，忽然有几个小石子从身后滚到了自己脚下。
她起先并没有理睬，但接着越来越多的小石子被踢过来，有的还弹到了她的小腿上。
沈城知立刻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她听到身后几个男生在笑。
沈城知很清楚自己身后是谁，排队的时候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她不确定那个笑容是不是给自己。
他是她做了多年一直不肯醒的梦，梦的名字叫李一成。
梦的开头要从一年级说起。
李一成比沈城知早一年入学，留了一级后和沈城知一个班。
沈城知起先并不知道李一成，李一成却在第一堂课时便注意到了沈城知。
新生第一天入学，班主任先是恭喜小朋友们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小学生，随后便交代了作为一名“真正的小学生”需要注意的事项。
同学们听到自己换了一种身份，脸上都浮现出新奇又骄傲的神色，好像自己担任的什么职务转正了一样。
当班主任问到谁想当班长时，大家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有的男生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李一成也举了手，他觉得自己已经上过一次一年级了，比其他人都有经验。
正当他高举着手一脸自信地看着老师时，却看到老师对着那个全班唯一一个没有举手的女生说：“沈城知不想当班长吗？”
沈城知忽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师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举手啊？这样吧，你先当副班长好不好？”
沈城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羞涩地笑着低下了头。
然后老师又随机选了一个男生当正班长，不是李一成。
后来那个男生因为和同学们追逐着跳窗户，头撞在窗户上磕破了，老师便以让他养伤为由撤销了他班长的职务。
从此沈城知便成了班里唯一的班长。
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处于别的原因，李一成上课时经常有意无意地看向这个不想当班长的班长。
下课后，他一边跟韩奕打闹，一边凑到沈城知座位前开玩笑地说道：“班长，他打我。”
沈城知有些惊恐地攥着衣角，脸上却强装镇定：“你们，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李一成听见后哈哈笑着对韩奕说：“听到了吗？班长让你不要闹了。”
韩奕也笑着说：“好，我听班长的”然后搂着李一成走了。
放学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要在院子里排好队才能出校门。
李一成自告奋勇当了体育委员，此时便排在了队伍的第一个。他后面是跟他一起留级的兄弟纪皓蒙。
体育老师怕这两个男生挨着路上会捣乱，便把沈城知塞到了两人中间。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沈城知记住了站在自己身前的男生叫李一成。
……
㈡还以为是记忆里的少年
自从体育老师把沈城知排在了李一成的后面，他们就经常一起回家。
两个人的家刚好在一条胡同里。
出校门的时候同学们都规规矩矩，一个接着一个。等过了大马路，拐进胡同里后，李一成便回过头来和沈城知并排走。
他似乎总是有说不玩的笑话，有时还故意做出些滑稽的举动。
李一成一路上不停地闹，沈城知便一直看着他笑。
沈城知上学经过李一成家门口时，也会朝里面大声喊李一成的名字。
往往沈城知话音刚落便会听到里面的门响，然后就会看到李一成拎着书包跑出来。
如果不是听到李一成妈妈冲着门口大喊“吃完这口再走”，沈城知真以为李一成早就准备好在等她了。
同学们常爱拿他们两个开玩笑，他们路过李一成家大门时，便会大声喊着沈城知的名字。
李一成听见后就会立刻跑出来。
同学们看到他跑出来，便会哈哈大笑，他们开玩笑说，沈城知的名字是召唤李一成的咒语。
多年之后，当沈城知回忆起自己整个的学生生涯，依然觉得和李一成一起走在胡同里的时候，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候。
虽然这份开心只持续了两年。
三年级时，邻村的孩子们也来镇上上学，年级重新分班。
同学们都站在院子里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体育老师拿着名单站上台阶，大声宣布着分班结果。
“安芷，一班。”
安芷听到后便往一班走去。
“沈城知，一班。”
沈城知慢慢地向一班门口走，同时听老师下一个念谁的名字。
她听到老师喊道：
“纪皓蒙，一班。”
“李一成，二班。”
这个曾把沈城知和李一成排在一起的老师，此刻却生生将两个人拆到了不同的班里。
沈城知听到结果后愣住了，她多希望是这个老师念错了。
她回过头，看到李一成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看着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另一个班。
从此放学后，沈城知前面再也没有了李一成的身影。
她上学时去喊李一成，也再听不到里面门响，取而代之的是李一成妈妈的声音：“走了！”
后来沈城知便一个人踏上那条胡同，可是她越走越觉得失落。
沈城知把那条路称为不归路，因为从那条路上走过的光阴一去不返，再也不见了当初。
自从分班之后，沈城知有三年的时间不曾和李一成有交集，他们甚至很少见面。而此时此刻，沈城知这几年来最想与之同行的人就在她的身后。
沈城知觉得，可能连上天都想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情谊一个交代。
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试图再靠近李一成一点，而在路口的拐点处，李一成趁机超过了沈城知。
李一成和他们班的男生横穿过公路，在树下的人行道上有说有笑地走着，不时还回头看一眼。
沈城知跟了过去，走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忽然，李一成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他抬脚踹了一下树干后迅速跑开，几个男生也很有默契地四散开去。
沈城知刚好走过来，她来不及躲避，被掉落的水珠浇了一身。
李一成回过头坏笑着问她：“你没事吧？”
其他男生都起哄起来。
沈城知假装生气地跑过去追打李一成，心里却乐开了花。
仿佛被他捉弄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沈城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李一成的雨伞。李一成一手夺着伞，一手指着她笑。
沈城知也笑了。
她看到李一成眼底有她熟悉的笑意，还以为自己记忆里的少年又回来了。
李一成假意夺了几下便松了手，沈城知拿着雨伞得意地看着他。
李一成开玩笑说：“还是班长厉害啊。”
沈城知听了这话，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变，时间只是停了一下，现在又接着以前的轨迹继续走。
而直到沈城知遇见许诗晨后，她才明白这一切原来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
㈢你小点声
教师节的这一天，同学们到学校比往常都要早。
沈城知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了曲昭飞的歌声，他正在班里扯着嗓子飙一个高音。
沈城知怕把班主任招来，于是急忙走进去制止。
然而她刚一进门，曲昭飞便先发制人：“班长，你再晚来一会儿就迟到了。”
沈城知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小点声。”
曲昭飞听了立马压低声音说：“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沈城知白了他一眼：“我说你唱歌小点声。”
曲昭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今天教师节吗？我打算给班主任唱首歌听，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沈城知翻了个白眼：“你只要老老实实的，班主任就很高兴了。”
沈城知管理班级这么多年来，其他同学都规规矩矩，只有曲昭飞最让她头疼。
他三年级刚从邻村转来时，简直就是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儿。
只要老师上课时一离开教室，曲昭飞便开始大声说话。
沈城知警告他：“曲昭飞，你小点声。”
可是曲昭飞并不理会。
沈城知不想让他影响到别的同学，便走到讲台上拿起教杆来到曲昭飞面前想吓唬他一下。
可曲昭飞硬是梗着脖子抬头蹬她：“你想怎样？”
沈城知一气之下举起胳膊，朝着他的脸劈下去，教杆却“啪”一声敲在了桌子上。
曲昭飞愣了一下，接着看到沈城知眼里涌出了泪花。
他呆呆地看着沈城知，突然看穿了她伪装出来的坚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触动。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自己萌生出来的一股保护欲。
只是从那之后，曲昭飞再也没有扰乱过课堂秩序。
曲昭飞兴冲冲地把沈城知拉到教室后面，指着黑板对她说：“班长，你看要不要给老师写点什么？”
沈城知看到黑板上画了些竹子和兰花，有些惊讶：“这是你画的？”
曲昭飞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是安芷画的，不过我涂了色。”
沈城知难以置信地看了安芷一眼，她没想到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学霸竟然还愿意画黑板报。
曲昭飞说：“班长，你看是写‘万世师表’好呢，还是写‘桃李满门’好呢？”
沈城知拿起粉笔在黑板中间的空当处写了几个大字：老师，您辛苦了。
她对曲昭飞说，再多的恭维都不如真心实意的感谢赤诚。
……
㈣无人知晓的心事
三班的韩丝宛一大早就赶到了教室画黑板报，几天之前她就已经在暗暗筹划了。
她想，自己终于可以在陈青纶面前大展身手了。
可是她筹划了几天只筹划出了一股脑热，还是不知道具体要画什么。
方淇亚去打听到，一班画了竹子。韩丝宛便在黑板左边画了竹子，下面又画了只大熊猫。
方淇亚还打听到，二班画了莲花。韩丝宛便在黑板右边画了莲花池，又画上几只蜻蜓。
韩丝宛想，自己画的黑板报和另两个班相比，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丝宛画完了轮廓，其他女生便来帮忙涂色。
墨浅非也想来帮忙，她刚拿起粉笔，韩丝宛便夺过来说：“不用了。”
墨浅非尴尬地缩回了手。
印象里，韩丝宛好像从刚认识她起就不喜欢她。
韩丝宛看到陈青纶进来了，便大声喊他：“班长，你快过来看看。”
她凑到陈青纶跟前，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陈青纶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道：“画得挺好的，可是……大熊猫为什么趴在水里？”
韩丝宛解释说是因为黑板太小了，陈青纶没等她说完便转过了头：“墨浅非，你没事的话来帮我写一下贺卡。”
韩丝宛见自己话没说完就被陈青纶打断，还是因为墨浅非，便把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上一砸，愤愤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大课间时，墨浅非跟着陈青纶去给各科老师送贺卡。他们先去语文组办公室找班主任。
三班班主任呵呵笑着接过贺卡，不住地夸同学们真懂事。
他们出门的时候，安芷刚好进来。
她一个人拿着贺卡，走到一班语文老师跟前，小声说：“老师节日快乐。”
贺卡上画着一个小女孩捧着一大束康乃馨，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对她伸出手温柔地笑。
这副画安芷画了很久。
可是安老师看也没看她，淡淡地说了声：“放这吧。”
安芷小心翼翼地把贺卡放下，看了安老师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三班班主任转过扶手椅笑着对安老师说：“安老师，孩子的一份心意，这么冷着脸干什么，大过节的。”
安老师抬起头：“整这些有的没的干啥？她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做几道题。”
走到门口的安芷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是淡蓝色，很像自己此时的心情。
……
沈城知去给一班班主任送贺卡时，班主任问她：“最近班里没什么情况吧？曲昭飞这段时间怎么样？”
沈城知回答道：“都挺好的。”
班主任喝了口茶，又问道：“放学路上呢？同学们都听话吗？”
沈城知不知道班主任想说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
班主任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语重心长地说：“城知啊，老师知道你一直是听话的好孩子，如果二班的男生招惹你，不要理他们。啊，有什么事跟老师说。”
沈城知明白了班主任话里的意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
“行了，回去吧。对了，替我谢谢同学们。”
沈城知走后，二班班主任笑着问一班班主任：“张老师，我们班男生好像没怎么着吧？”
张老师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个李一成，他跟沈城知在路上打闹，被值勤的老师看到了。这不现在教导主任也知道了。”
二班班主任想了想说：“说起来，当年分班的时候，李一成还是教导主任钦点到我们班的。”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原来在这里。”
沈城知快走到教室门口时，看到李一成正往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李一成出来，只好心事重重地进了班。
曲昭飞看到沈城知进来，便跳下桌子迎上去：“班长回来了。”
沈城知没理他，眉头紧锁着回到了座位上。
曲昭飞纳闷地说道：“奇了怪了，送个贺卡怎么还被老师骂了？”
接着他又看到安芷眼睛红红的走了进来，心里更纳闷了：“不是吧？年级第一也被骂了？不能啊。”
薛风辰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也不看她送的老师是谁，咱语文老师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
曲昭飞先是一愣，接着叹了口气：“唉，虎毒不食子啊。”
安芷回到座位上刚想趴一会儿，突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颗糖。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道是谁送的。
带着好奇，安芷把糖剥开塞进了嘴里，一下子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赵逸空看到她嘴角的弧度时，笑得有多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