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界千州,晋明州。
今州疆三分,东边大离、南亘蛮秦、西有萧羌。
前人叹:“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
已数百年,无人能破凡仙桎梏,羽化飞升。
......
......
古意盎然的巷陌,格挡掉临近道衢上的喧嚣,夏至未至,于芒种的尾声,些许热意也传至这幽深的清凉之地。
李一通右臂搭着腰间的木刀,左手掩住嘴巴,慵懒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一袭青衫不由曳动,他于窄巷尽头处左拐,在接踵摩肩的人潮中,便一眼望见矗立正前方,那闻名遐迩的苏州凤歌楼。
从怀中取出一册《东离出游记》,里头有着对凤歌楼最为言简意赅的评定:‘珍馐佳肴·江湖百晓’!
收好册子,再摸摸鼻子,李一通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可算是找着你了,道爷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
.......
“客官!这边请!”
甫一踏入酒楼,就有眼尖的跑堂立马吆喝出声,透过此起彼伏的声浪,瞬间引起了李一通的注意。
偌大的厅堂食客满座,仅剩小小角落里的一位,在跑堂的热情招呼下,李一通卸刀放置桌上,捋起长衫前摆端坐好,跑堂使着肩头的白巾掸净桌面。正待李一通开口择食,突然一声闷哼,随着一记重重的拍案声互相呼应,同桌的一位大汉不满而怒,双目圆瞪,吼道:“哪来的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尚不知,凭一把破刀也想与我等共桌进食?滚!”
他外貌粗狂,面部伤疤纵横,极尽凶狠之态,跑堂受其惊吓,直接呆立当场,而附近食客闻此动静,瞬间纷纷默然,目光扫视间,皆一副隔岸观火、欣赏好戏的看戏作派。
“那不是苏家的门客么?”
“千疤左刀封,黄山一带凶名远扬的用刀好手!据说实力已然兵级!”
“左刀封一向目中无人,自吹刀法高明,无非就是欺软怕硬,柿子挑软的捏…”
“这可怜虫噢,本就没实力,偏偏还佩着刀来这凤歌楼,却是糊涂之极呀!”…
种种窃窃私语流入李一通的双耳,他不禁莞尔,半晌后悠悠然道:“噢?黄口小儿?”他从容地提起茶壶,翻过倒扣的杯盏便自斟满,细细抿了一口,任由茶水冲去些许不知名的燥意,淡淡道:“您是欠打么?”
嘶…
哪怕是怎么看热闹都不嫌事儿大的一众食客,闻言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若识相之人,早就连人卷刀,顺着左刀封的话,立刻离去,此举再不济也能保留些许颜面,可少年竟不服输的与其攀比嚣张,岂非在将那和气下台的机会毁弃?
在他们看来,李一通已跟死人无样!而于李一通所思,天底下最令人不爽令人暴怒的,就是希冀享受某物某事时,非要不识好歹破坏人心境的那类混球,都是不打一顿难以泄愤的反派!
“好…好…好!”
逐渐递增的声量在第三个字眼化作惊雷滚滚,横扫厅堂,左刀封拔地而起,斜背身后的砍刀已在右手,以沉猛开山之势,当头斩下!
刀锋所划,气浪远排,恰如抽刀断水,一刹那,使得空气都久久不得愈合!若此刀斫身,岂非一刀两半?
吹袭着面孔的风带着些许杀意,李一通的眼睛微眯眯起,竟缓缓单掌前推,毫无力道,欲以肉掌搏利器!
“夜郎自大!”
左刀封见状,情绪愈发暴躁,因某些不快只想找个软骨头出气的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打击,颜面将失。
“破!”
去死吧!他表情趋于狰狞!杀意凛凛然飙升!刀转向横挥,直击李一通的脖颈!
左刀封的双眼已有了快意,脑海里不断意淫着人首分离的残忍情景,嘴角也禁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但很快,那逐渐张显的笑就像吵闹的鸭子被霍然扼住喉咙,凝固当场!
李一通的手犹自慢行,来犯者的变招换式并未惊吓到他,同时,顺势反手,作掌刀斜挑,不惧迎战。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参半的看戏食客不想血腥一幕脏眼乱心,或抬袖掩面或低眉合眼…
倏忽间,嘈杂远去,喧嚣渐抑,似是这场剧目已终了,这世界竟安静了下来。
几息不闻声响,这些躲避不见的人也心生好奇,半推半就地望去,然后,他们便看到了几乎难以置信的一幕!
单薄且柔弱的手掌。
霸烈又威猛的刀。
刀在掌前,掌前横刀,仅一寸距。
左刀封的脸已憋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他后背紧绷,双足抓地,源源不断地往握刀的手灌输着骇然巨力,整条胳膊显而易见地颤抖起来,即将臻达极限。
咬牙切齿、皱眉往复。
无论如何,这几毫厘之间,宛若纵贯着青天苍穹,令他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进则永无止境,恐今生无望,退则真气收发不及,逆行,自损筋脉!
左刀封绝望了。
如果一个人放出十足十的自信狠话,薄他人而厚己,想来应该是很爽且逼格爆棚的一种行为。
生活中产生或撞见这类事的几率很大,但为人永远需谨记谦虚和善这四个字,毕竟阴沟里翻船这种事更加多,老五迷三道的装逼,欺善扬恶,寻找存在感,指不定会受到天降正义般的制裁,后脸面归西,自欲求死。
“蠢人才做蠢事。”
李一通如是腹诽道。
他不过是中原某山某观打识文断字起就随着某糟老头修行的一个少年道士,兴许在这听来就特高深莫测的地方,糟老头教会了他很多直至无它可授,便有了此次出山闯荡江湖丰富阅历的旅程。
当然,还带着他师弟。
在走马观花般的南下路途中,他碰到过跟这次相类的遭遇,但那些侠客比左刀封更强更具盛名,不变的却是落败抑或知晓无望取胜后的反应。
——岂非是死?
对他们来说,信仰、自尊以及性命是攸关的,信仰破灭,自尊残败,遑论苟活。
从一开始出手的新鲜刺激到麻痹惘然再到豁然开朗,李一通实在理解不了这等行为的存在必要。
人和人就真的不能好好相处么?竟全然将自己骁悍生猛挑事儿的态度忘却到了脑后。
他掌刀轻转,凝聚于掌缘的厚重真气逐渐扩散,循着左刀封的砍刀,无形地黏附在刀锋附近。
左刀封只感无处宣泄的力道突然似堰塞溃决,急速奔逝,再听“夺”的一声,刀已脱手而出,钉在桌案上...
桌案下,刀尖所向的地板,凭空多了个半尺深的坑...
“好!”
哄堂的喝彩击掌声在半晌的阒寂后席卷了当场,这里头,有折服李一通实力者,崇拜所发,也有嗤笑左刀封反蚀把米者,嘲戏难休。
“为什么饶我一命?”
左刀封的神情极度复杂,似不信世间还有李一通这样的慈善之人。
毕竟混迹江湖的,都是得理不饶人的!
“本就无冤无仇。”李一通拔出砍刀,推至他的身前,目光带着求恳,叹道:“哥们,道爷肚子快饿扁了!您就行个方便吧!”
忽有清风穿堂悄拂,热度消磨至谷底,凉意沁人肌骨。
左刀封只觉尴尬不已,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