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星，二号入港口多功能大厅。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那张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表情。
明永健凑近话筒，用他所独有的，那种不高不低、平淡如水的声音说道：“为了报恩。”
随后，他开始解释这个说法。
或者说，开始讲一个故事。
用明永健的话来说，在他六岁那年，曾经有一位星际载人舰舰长，在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短暂停留时，突然产生了撒币庆祝的意愿；并且在他把分给自己的梨子留给母亲后，那位他已经忘记了名字的舰长，在舰长室亲切地接见了他，并对他大加褒赏。
然后，重头戏来了，在这褒赏的过程中，那位舰长非常善意地，给了他一瓶甜到令他颤栗的饮料。
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快乐。
在进入预科星后，他才通过种种渠道了解到，这瓶饮料，是阿萨饮品旗下的某个配方。
然而，无论是收容星，还是预科星，都没有发售过这种饮料。
从那时起，他就立下志愿，想要进这家名为阿萨饮品的公司。
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有了很大的波动和变化——他想用自己的努力，为这家公司创造价值；除此之外，他还想让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母亲和孩子们，能够喝到这种甜蜜，能够感受这种快乐。
这个故事被他讲得跌宕起伏、声情并茂，讲到母与子的离别时，甚至有很多感性的女观众，已经哭了出来；而明永健又非常巧妙地，把这种感情酝酿发酵后，融入到了那瓶饮料里——这是一个非常别出心裁的广告，据智脑统计，三分钟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观众，都点了这种名为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的饮品。
仅凭这一点，就证明这个故事并没有让观众们失望。而接下来，就是智脑的事情了。
智脑的效率极高，或者说，智脑非常清楚地知道，观众们想要看到什么。
于是，在明永健讲完这个故事大约两秒钟后，智脑就已经打开一个分屏，联线到那位十八年前，曾经去过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接人的爱德华舰长：
“是的，我的妻子是华夏人，我也一直很热爱华夏文化。当时，在我奉命驾驶着那艘星舰去四处接人时，突然收到了我妻子的讯息，她告诉我，我的华夏国居留证，终于被户部批下来了，这就是我当时庆祝的理由。对的，就是居留证，至今我也没能入籍。但华夏国的国籍，本来就是公认最难拿到的，有居留证，能够留在这个美好的国度，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哦，好的，回到正题，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预科星的校车司机，哦，不对，是星舰舰长。不好意思，我从未接受过这样的采访，有点兴奋得语无伦次了；嗯，那时我们还没有孩子，而我们又都很喜欢孩子，当我看到他把那个梨子留给他母亲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们也有这样一个孩子，能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我的妻子，那该多么美妙……”
“嗯嗯，回到正题，是的，是的，马上就回。你是问饮料的事情？不好意思，时间隔得太久了，我可以确信，我给了他一些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奖励，但具体是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饮料？可能有吧，毕竟我们聊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肯定会口干的，喝一瓶饮料也很正常对不对？好吧，是的，我确定，我是给过他一瓶饮料，但究竟是不是你所说的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这个我是真的回忆不起来了。毕竟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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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深处，裴府后花园。
此时，“有为分海”的奇观，已经结束了；裴自为董事长和杜慎言总监头顶的玻璃幕墙之上，是再度恢复了平静，一片幽黑的深海。
但还在没有发明电灯的时候，人类就已经可以做到“一夜鱼龙舞”；更何况现在？此时的后花园里，大大小小的灯光，依然把这三千米深处的海底世界，照射得纤悉无遗、有如白昼。
在那位爱德华舰长结束了短暂的联线之后，裴自为董事长站在一棵桃树下，认真地盯着一枝桃花，大约一分钟后，他才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怎么看？”
站在他身后的杜慎言总监，根本连一秒钟也没多考虑，就回答道：“他们都在撒谎。”
“哦？”
“您知道，我曾经调查过那位明先生在预科星上的生活。他从星际载人舰，也就是那位舰长所谓的‘校车’下来时，多出来的携带物，是一筐很快就被他当成礼物，分发给其他同学的梨子；以及一本他一直保存到现在的书，书名是《十二年升考十八年模拟》。”
“但是，饮料这种东西，也有可能当场就喝完了。”
“是的，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有其他的蛛丝马迹可以证实这一点。”
“说来听听。”
“是，如果这瓶饮料真如他所说，甜到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快乐的话；那么，在预科星上，他一定会去极力的寻找这种饮料。因为追逐甜蜜和快乐，本就是人类的天性，何况当时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就算找不到，他也一定会用其他甜味饮料替代……但他没有。”
裴自为董事长并没有问出“你确定？”之类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任何事情，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位杜总监，就绝不会在他面前当成论据说出来。
“整整十年，我们的那位明先生都只喝清水，没有喝过任何饮料；只是从十一年级起，因为学业紧张，经常熬夜，需要提神，才开始有限度地喝茶，并且把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然而，茶这种东西……是苦的。”
裴自为董事长略微发了发呆，然后他笑了：“我记得，因为常有十到十二年级的孩子需要熬夜，所以智脑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经通过了华夏礼部本司的一项提案；在预科星上，是允许一到两种专门用于提神的饮料发售的。而且，这两种饮料，一种酸甜，一种纯甜。”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喉头微微地动了动；但低着头，肃手而立的杜慎言总监，并没有看到。
又过了一小会，裴自为董事长才继续说道：“小言，你说得没错，我刚动用权限查了一下，那艘星舰回到预科星之后，所有的垃圾处置物里，只有三个空的香草朗姆酒瓶，并没有空饮料瓶。”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用再关注他了。”杜总监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分屏上回答第三个问题的明永健，然后微笑着说道，“您能查到的，夏新能源也一定能查到。张华松原本就处心积虑地想要毁了他，而现在，他自己把这个把柄双手奉上了。”
但裴自为董事长显然有不同的意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继而说道：
“小言，你知道，我这一生，信奉的是黄老学说，也就是俗称的道家文化。”
这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杜总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前这位老人继续说了下去：
“你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搜索过公孙龙这个名字，但智脑只会告诉你，他是名家的代表性人物。”
杜总监微微躬身应答：“是的。”
裴自为董事长继续笑道：“然而，诸子百家，渊远流长，所谓的名家，不过是我们道家的一个分支罢了。”
“所以，我对这个人物，不能说很深入吧，但确实有一定的了解。”
“他最有名的两个理论，一是离坚白，也就是一块石头又硬又白，这个硬和白，是独立存在的，你用眼睛看，就只能看到白，而看不到硬；你用手去摸，就只能摸到硬，而摸不出白；所以，坚和白是彼此独立的，必须分离开来讨论——听起来是不是很离谱？当然，还有更离谱的，也就是他的成名之作‘白马非马’，一匹白马，在他嘴里，就不是马了！”
“这两个理论，都是如此荒谬，但当时有谁辩过他了吗？没有。孔穿专门找他去说这事，结果输了；庄子只能在书里嘲讽他‘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荀子就更弱了，只敢在书里放嘴炮‘老子不是辩不过他，老子是懒得和他吵’，最后，还是我们道家的另一个分支，阴阳家邹衍，在公孙龙七十多岁，已经老迈不堪的时候，使阴招把他玩下去了——说不过他，就弄死他，这种事情可不是孔子一个人的专利。”
“那么，公孙龙凭着一张利嘴，纵横天下近六十年，靠的是什么？是这两个连孩童都知道肯定不对的理论吗？当然不是！”
“公孙龙靠的，是他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放在现在，你杜总监也未必能说得过他——所以我一直说，你不必对自己太过严苛，你和那位张华松先生，败给我们道家的第一辩手，真的一点都不丢人——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凭着一个不存在的空饮料瓶，就能毁掉他么？那你也太小看公孙龙，小看我们道家了！哈哈！”
隐约间，杜总监感受到了一股豪情万丈。
当年，她就是被这豪情打动，毅然投身华夏大药，并为之奉献出自己将近四十年的时光；但光阴流转，这几年间，她已经很少感受到这种豪情了；她原本以为，是因为大家都老了，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锐气……
然而，她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