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孙春芬秘书长的这个招呼，招待所大堂里，正围着乔青萍这位一等冰人取经的职员们，纷纷低头闪开，让出一条从大门、到这张圆桌的通道。
端坐在桌前的乔青萍，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正迈步行来的明永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自一千年前起，人类就已经开启了不敬鬼神、不信命运的时代；但现在的礼部，迷信之说，又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礼部的春官大人，那位李丽娟部长，身怀阴阳家邹衍的传承，好言阴阳、五行、卜筮、相术……
就连那位“三儿”，都跟着自家的大姑妈，学了不少手段，甚至敢于起卦问卜，决断终身；身为礼部的一员，这位一等冰人，自然也是不甘人后的。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她就脱口而出道：“子贡有山庭之相，相犀角丰盈，贤明之。”
在场的员工们诧异得连最基本的礼仪也顾不得了，纷纷抬头，看向这位公司里新来的大人物——
这位明永健助理，竟然这么牛逼吗？
他的面相，竟然和当年孔门十哲之一、被孔子赞为瑚琏之器，《史记》记载：“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的那位端木赐，也就是子贡大人一样吗？
在商家、纵横家、学者、高官这四个领域里，这位子贡大人，都是最为优秀的存在！
未婚女性职员们的眼神里，在这一瞬间，都闪出了无数迷离的小星星。
不过，这些小星星很快地，就黯淡下去了。
别管什么面相，就凭他现在的地位，就不是她们可以妄想的——外联部放出来做招待的，几乎就是阿萨饮品最底层的员工了，离这位董事长助理，简直是天与地一般的距离。
她们再努力一辈子，也够不着他的一片衣角！
明永健面色不变，在孙春芬秘书长地紧紧跟随下，顺着这条让出来的通道，走到桌前，与站起的乔青萍冰人行过见面礼，分宾主坐下，这才开口轻声道：“远而望之，羸乎若丧家之狗。”
包括他身后的那位秘书长，在场的所有人感觉都不好了，你这是在骂人吧！你一定是在骂人吧！
人家说你的面相像子贡，你反而骂别人是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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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有乔青萍冰人自己，才知道明永健助理的这句话，回得有多么贴切。
这句“丧家之狗”的说话，是相面这个领域的创始人，那位只是看了一眼面相，就敢于预言不被重视的庶子赵毋恤，必将上位为王的姑布子卿所说出来的。
他说这话的对象，就是子贡，而这条“丧家之狗”，则是至圣先师孔子大人，子贡的老师。
她用子贡的面相——然而，事隔三千五百年，谁也不知道真实的子贡，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只是《相术》这本书里，用极为简短的话这么描述过而已——她用这个面相，拿来对比一下眼前的明助理；虽然说的是事实，但真正实质性的意义，不过是为了吹捧这位明永健助理，想要获得一个好印象，以方便后续的谈话而已。
可是，对方不愿意接招，并且冷冷地丢给你一条“丧家之狗”。
以相对相，以师对徒，明永健助理拿子贡的老师来说事，算不得侮辱，更是回答得巧妙而贴切。但其中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不想陷入自己的语境里去。
两名话术大师，在彼此都还很陌生的时候，就各自发力，试图掌握话语的主动权；而现在看来，乔青萍冰人，暂时棋差一着，的确不是这位明助理的对手。
她略微矜持地笑了笑，继续看着这位明助理。
在这个过程中，她疯狂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可以挽回局面的话语。
但对冰人这个职业来说，一心二用，都是她们掌握得最为熟练的——口中说着一方的好话，眼中还要观察着另一方的反应；随时改变说词，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技能——所以，这并不妨碍她的认真观察。
鼻梁高挺，这就是所谓的“山庭之相”；额上发际线的位置，骨骼略略隆起，这就是所谓的“犀角丰盈”；和《相术》这本书里记载的子贡面相，完全一致。
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并没有任何毛病。
然而，人的面相，是需要近前细看的；这一细看，乔青萍才发现，这位明助理还有着更多的面相特征：耳垂丰润、双眼有神，面无表情，有肃杀之气。
这些，在《相术》里，都是比较好的面相，归结在一起，就是四个字：
贵不可言！
直到被这贵气晃花了眼睛，她才放弃用相术来看人——自古以来的传说中，有很多相者就是被贵气逼瞎了的，乔青萍一等冰人活得很愉快，不想冒这个险——而是尝试着用冰人的视角来看，这一看，就有些呆了。
明助理并不是很帅——身为冰人，乔青萍见过了太多的帅哥美女，甚至包括杜慎言总监的那些机器人，都特别邀请了她做为艺术指导，参与设计——但那种漠视一切的淡定，加分很高，让明永健看起来极有男人气质。
有识人之明的乔冰人知道，这种男人，是很难用言语来说服的。
更何况，想了这么久，也没想出可以反击的话语——自己显然说不过他。
于是，她抛开了原本预设的所有说词，而是直接了当地道：“女方是春官大人的侄女李芳娜。”
听到这话，在场诸人纷纷在心里吐槽，这么直接的吗？这是一等冰人？怕不是个假的吧？
你不得先绕上十个八个圈子，再把人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说出来；然后趁热打铁，说上个把小时的好话，把那个李芳娜吹得天上少有地上仅有，让我们的明助理思之慕之，甚至渴求一见么？
你这么一说，搞得女方就像是个嫁不出去的残疾人，全凭姑妈的官职压人一样啊！
冰人口中都这样含糊其辞的女子，谁敢应承下来？
然而，明永健却清楚地，听出了这句话的威力。
他和其他人的想法都不同——那个小姑娘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能让乔冰人出面保媒的，权贵之后是肯定的了；相貌、性格这些东西，自然也绝不会差。至于其他……还有什么其他？
若在这些方面，真是差到嫁不出去的那种，就算是礼部部长李丽娟亲自指派，做为一等冰人，乔青萍同样有一万种办法婉拒，而不至于被一个丑女、或是性格不好的女子，砸自己的牌子。
那么，既然这些都不用说，她最大的优势在哪里？
春官大人，李丽娟部长。
所以，这就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话术。而这种话术，只要选择好要攻的“点”，几乎是无往而不利的。
这一次，局面是被乔冰人扳回来了。
不用再细想下去，既然对方这么单刀直入，反败为胜；和她一样，明永健也只能把准备好的话语，全咽回肚子里，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这就相当于“我要考虑一下，过段时间给你答复”的回答了，然后，明永健助理端起茶水，在唇边一触。
乔冰人也端茶轻触嘴角，站起身，行了一个告别礼，飘然离去。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的高手过招，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包括孙春芬秘书长在内，都只是觉得这俩，简直就是一对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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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湖，阿萨饮品员工宿舍。
明永健助理的终身大事，自然不是孙春芬秘书长可以置喙的；而哪怕明助理想要找她讨论，也不可能——他的私人空间孙春芬秘书长不能进，会有闲话；而在公共空间讨论，就有泄密的危险，不，是一定会泄密出去。
于是，明永健只能呆在自己的大别墅里，在智脑上使用自己的权限，查阅李丽娟部长密级较低的那些资料。
是的，他查的是李丽娟部长，而不是那位正主李芳娜小姑娘。
事实上，还在收容星上的时候，明永健就知道，李丽娟部长身上的邹衍传承，是自己必然要面对的；所以，对这个人，他也进行了相应的了解。
但他准备好的应对，在那场新闻发布会上就用完了；他表达出了自己的善意，而对方也接收了这种善意；那么，自此，大家就应该井水不犯河水，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介绍个侄女给自己，又是为什么？
明永健没法理解和想象，礼部里的迷信之风有多么盛行——那位被称为“三儿”的李芳娜小姑娘，仅仅只是用彼此的八字起了一卦，就能够情定终生，而李丽娟部长竟然还支持这种行为！
所以，他只能从政治联姻的角度去想。
想这个事情，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对那位春官大人，又有什么好处。
这是完全出乎于他计划之外的事情，但这种事情一定要仔细斟酌。
就像诸葛亮在茅庐里弄出隆中对，刚开始按步就班执行计划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但关羽一死，荆州丢了，这个意外，就直接导致了隆中对计划的崩盘。
他不想要这个意外，或者说，想要努力解决掉这个意外。
然而，信息和资讯的不足，让明永健助理从出发点，就开始错了，这种错，就导致他越是去想，就越想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