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星。
很久以前，这颗位于银河系第三旋臂边缘、隶属于太阳系、拥有南北两个大规模磁场、水表面积达到百分之七十、在整个宇宙中都无法复制的蓝色星球，有着各种各样的名字。
比如地球、比如鄂斯、比如该娅。
但现在，无论人种、无论文化、无论语言，所有的称呼，都已经彻底统一。
它就叫母星。
这里，曾经是人类的子宫，也曾经是人类的臂弯，更曾经是人类的摇篮；而现在，它抛弃了绝大部分被命名为“无业者”的人类，而成为了有业者们的天堂。
除了被放逐到收容星的那些职场负犬之外，所有的有业者们，都生活在母星之上。
他们和无业者的区别仅仅在于，这些人生赢家，能找到一份智脑所认可的工作。
没错，在这个时代，有工作，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那片星辰大海之中，数以亿亿亿万计的资源星、工业星、农业星、军备星……都在无时无刻、源源不断地反哺母星；以至于智脑不得将母星为圆心，四分之一秒折跃距离为半径的三万多颗行星；以及围绕在它们身侧、多少不一的卫星，都规划成了专用于存放这些物品的仓储星。
而在仓储星之外，折跃半径从四分之一秒到半秒的圆环，被称之为环卫星环，这个星环里，有将近十二万颗行星，专门用于丢弃和销毁，母星所制造出来的垃圾。
以整个宇宙之力，而奉养一颗星球，这不是天堂，什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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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深处，华夏大药总部。
和其他三甲公司一样，华夏大药实行的是三小时八班倒、每月十五休工作制——据可靠消息报导，英伦总工会对这种“极端摧残人体”的工作方式仍旧有所不满，已经第五次向智脑提交了再次缩短工作时长的提案。
为了保持竞争力，华夏公司通常都会在智脑通过此类提案后，积极跟进。是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有业者们一定可以享受到两小时十二班倒，每月十八休甚至二十休的工作制。
但现在，华夏大药的员工们，依然必须忍受这种残酷剥削的工作制度。
然而，或许人种的差异确实存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华夏人种给其他人种的印象，都是勤劳、积极、节俭、内向的——在这里，看不到英伦公司那种无精打彩，哀鸿遍野的景象；正好相反，每位有业者，都是精神饱满、元气十足的样子。
就连朝着领导鞠躬的时候，都会比英伦的那些公司，积极一百倍。
“董事长好！”
“董事长好！”
“董事长好！”
……
已经半隐退将近两年之久的裴自为董事长，就在这不间断的问候声中，板着一张橘皮似的老脸，一言不发，带着身后的其他董事会成员，排众而过。
直到进了公司的核心地带、占地约八百平米的董事局，四周的隔音防水抗磁阻电墙缓缓落下，将所有其他眼睛和耳朵，都阻挡在这墙外之后，他才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那是一张何等愤怒的脸啊！
包括他钦定的接班人裴秀峰在内，十六位董事们谁也不敢做声；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
所有人都就近坐下——智脑自然会及时地、在他们屁股下摆放好他们习惯使用的椅子，这个过程只需要不到四分之一秒——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低到紧紧地贴在胸前。
尤其是在裴董事长伸出那只布满了老年斑的右手之后，
一杯从十七万三千光年以外星球所采集到的、不知几亿万年寒冰所融化而成的清水，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但裴董事长并不是为了喝，而是为了——将其狠狠地砸在地上。
在杯子与地板接触的前半秒，原本铺着厚厚地毯，踩在上面如踩云端的地面，也突然变成了玻璃材质。杯子与这玻璃地面碰撞，在这全密闭的空间里，发出了有如黄钟大吕一般的响声。
然而，没有一个人为此吃惊，所有的董事们，都只是把头低得更用力一些。
这是数十年来，裴董事长在董事局里，最为狂放的表现了。和大多数华夏人种不同，他信奉的不是孔孟儒学，而是黄老学说，讲究的是清静无为——砸杯子听个响，就已经是他表达愤怒的极限。
接下来的流程，应该就是摆出问题，和安排任务。
大家猜得没错，裴董事长在呼呼喘了两口气后——砸杯子这个动作，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开始说话。
“华夏大药，智脑序列三甲级，在十七万三千零二十四家公司和单位里，排名第十三。”
这是裴董长惯用的开场白，接下来，还会回忆大约三十二分钟的过去，和展望四十六分钟的未来。
董事们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但却纷纷做出了肉眼难以察觉的位移，调整成更舒服的坐姿，以迎接这一小时十八分钟的回忆和展望。
但今天没有。
他们听到的，是裴董事长再度愤怒起来的话语：“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就在五分钟前，我们如此伟大的华夏大药，竟然遇到了这等近千年都未曾遇到过的耻辱！”
“每一个员工都必须记住今天，都必须记住公司所遭到的羞辱！”
“我们华夏大药的第四号人物，人力资源部总监杜慎言女士，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折跃超过三十分钟，前往一颗收容星做招募工作——当然，因为这是涉及到公司未来的绝密行动，所以事先你们不知情。但她在出发前，向我单独汇报过，我是批准了的——可是，我们遇到了可耻的失败。那个被丢在收容星上混吃等死的渣滓、垃圾，竟然拒绝了她，拒绝了我们公司，拒绝了我们华夏大药！”
“我再重复一遍，这是一千年都没有过的耻辱！”
说到这里，裴董事长终于说不下去了，他无力地坐下。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一张沙发突然出现，垫在了他的身下。这张沙发的材质，是从一百二十七万光年以外星球，所采集到的未命名生物皮毛。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超乎寻常的柔软；而之所以不曾命名，则是因为人类在征服这颗星球前，仅仅是先遣部队，就已经顺手将这种生物灭绝了。
裴董事长坐在沙发上，整个身体微微颤抖，两行泪水，从他那橘皮般的脸颊淌下。
在悲伤地哭泣了大约两分钟后，他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
然后，裴秀峰董事站了起来：“接下来，由我为大家说明具体情况。”
虽然他在董事局的排位非常靠后，而且并不像其他董事那样，有自己的分管项目；但对他的话，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任谁都知道，这一位，是太子，是接班人，是未来的董事长。
虽然明知等到裴自为董事长退位，这位裴秀峰董事登基之后，自己等人必然会大权旁落甚至遭到清洗——华夏文化对此有着非常明确的说明，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意思——但依然没有人，试图挑战这位羽翼已丰的年轻人。
过了五秒钟后，董事局里还是一片沉默，裴秀峰董事这才轻轻扬手，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一块三维立体屏凭空出现。
屏幕里显示的，正是十分钟之前，在小阁楼里发生的那场对话。
当然，关于篡改年龄的那几句话，已经被理所当然地屏蔽掉了。大家能听到的，只是杜慎言总监所说‘三年后的人力资源部总监’云云。
这种三维立体屏的优势在于，可以使人身临其境，同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出场景里包括声音在内的所有细节。
每位董事都像是坐在杜慎言总监的对面，听着她那极富诱惑力的话语：
“我相信，没有哪一家公司，能为您准备一个人力资源部总监的位置，哪怕这个位置，要到三年后才能兑现。”
“这，就是我们公司、以及我本人，对您所能提供的，最大的诚意。”
不仅仅是对话内容的诱惑，杜慎言总监本人的话术，在场所有人也都是见识过的——杜总监开口说话时，自带一种魅惑属性，能让对方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到她所想要营造的氛围之中，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的这个技能，帮助华夏大药在诸多的人才争夺战中，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特长，这些董事们也不会傻到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到她手里，并且一交就是二十多年。
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如果异地而处，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有了之前的铺垫，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结果。
“那么，我们到底是输给了谁？”
如果裴自为董事长还在主导这场会议，是没有人敢于说话的。但裴秀峰董事，显然还不具备这样的威严，一位平素就有些暴脾气的董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折跃返回之前，杜总监再次联系了我的父亲。”杜秀峰淡淡地说道，并没有为这种不礼貌的打断而生气，“她汇报了这场失败，同时，杜总监着重说明了一件事情，在那颗收容星上，她看到了夏新能源张华松专属的星际游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