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地下收容四区。
那间小阁楼里，明永健正在接待第五位三甲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总监。
在对方坦率地表明来意，并且提出杜总监口中“三甲公司应该提供”的条件之后；和前四次一样，明永健微微倾身。
他的回答，依然是那么的平淡：“我想……我要让您失望了。”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场失败，但一种名为“大人物”的尊严，阻止了他继续劝说下去。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明永健一眼，不假思索地说道：“你一定会后悔，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明永健端起茶杯，在自己嘴边轻轻一触，再又放下。
这是华夏文化里，所谓的“端茶送客”；那位总监虽然很是气恼，但礼不可废，也只能强忍着，把那杯在他看来连泔水都不如的茶水端起、再放下。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明永健同样跟着出门，目送对方。
直至这位总监消失在视线范围以外，他才回到房间，轻轻把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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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明永健来说，拒绝这些人力资源部的总监们，已经变得越来越简单了。不仅仅是一回生二回熟，而是在位高权重了太长时间之后，这些总监们，在处理事务的时候，总会过度的自我感觉良好。
很显然，在来到这颗收容星之前，杜总监是做足了功课的；她很清楚，只是常规的条件，远远不足以招募到自己；然而，除了那位更用心，甚至用心到在茫茫人海之中，把白雪找出来的张总监之外，其他人并不认为，值得浪费一个月的时间、精力，去调查自己、了解自己。
对他们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收容星上的无业者；而招募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事情罢了。
从他们对明永健用“你”，而不是像杜、张两位总监那样，用“您”来称呼的时候；当他们居高临下，施舍般地说出“嗟，来我们公司吧”；他们可能已经忘记了，在华夏历史上，早就有过宁可饿死，也一定要拒绝的先例。
而华夏文化，最为重视的，就是这种一代又一代，历史和文化的传承。
效仿先贤是没有任何成本，且容易得到赞誉的。这一点，明永健在六岁时就已经懂了——
那一年，那位由预科星派遣、前往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接收适龄儿童的星际载人舰舰长，突然宣布要庆祝一番——具体庆祝的内容是什么，明永健已经忘记了——他指派机器人搬下一箱又一箱的物资，分发给这些即将前往预科星的孩子们。
明永健当时正在换牙，对一切需要咀嚼的食物，都没有什么好感；于是，他将自己拿到的那个梨子，放在前来送行的母亲手里。
然后，他得到了舰长的接见、极高的赞赏、一大筐梨子、以及一本名为《十二年升考十八年模拟》的书。
再然后，他记住了华夏文化中，那位独一无二的至圣先师孔子大人、第十九代孙的名字——
孔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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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总监乘坐的无人驾驶机，已经飞走了。
除了不可能派人前来的枢机堂和六部之外，华夏的五家三甲公司，至此，已经全部被明永健拒绝。
继续坐在窗前那个习惯的位置，明永健点着那支雪茄，吸了一口，旋即吐出烟雾。
雪茄是不能吸进肺里的。他清楚地记得这一点。
他还记得，这个常识，是他在十一岁那年学到的。
那一年，他和白雪都还在预科星读五年级；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她那么漂亮、那么可爱、自己是那么的喜欢她。
但她却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于是，和其他小男生一样，十一岁的明永健，试图用一些比较怪异的行为艺术，吸引到白雪的注意力。
他选择的方式，是抽烟。
因为这种行为艺术，看上去很成熟、很男人。
这个选择绝不能说错，至少，比揪女孩头发，或者找人去打一架，要好得多得多。然而，不幸的是，他抽到的第一支烟，是雪茄。
当他好不容易等到白雪出现时，仿似不经意般地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还没等他照着剧本，再潇洒地把烟雾吐出来，就已经被呛得连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明永健永远都记得，当时，白雪奇怪而又蔑视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突然之间，坐在窗边的明永健丢掉雪茄，无声地抽泣起来。
远在无数光年之外的姑娘啊，拜你所赐，现在，我已经可以熟练地抽雪茄了。
我会永远永远都记得你；谢谢你，让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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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星际港口。
虽然这颗星球的地表温度，常年都保持在零下一百多度；但套着轻便宇航服的马可总执掌、波罗副执掌，以及他们身后那十几位有业者，此时都处于大汗淋漓的状态。
从华夏大药的杜慎言总监、夏新能源的张华松总监开始；各个三甲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总监，这些即便是在母星上，平常也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们，就像是听到魔法里的大召唤术一样，纷纷乘坐自己的星际游艇，来到这颗远日小行星上。
回廊上方的扫雪机器人，因为能源供应的问题，已经换了三拔；那些音乐机器人，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在母星上，它们通常需要连续演奏四到八个小时，所以在制造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能源续航的时长了——然而，它们面临着另一个难题，寒冷的气温，导致他们手中那些乐器极易损毁，每三十分钟，就需要更换一次。
星际游艇从母星折跃到这里的时间，是二十八分钟左右；而在不考虑人体承受能力，只是运送物资的前提下，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二十一分钟。
但这就是极限了。
更让人憋屈的是，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仅仅只是二丙级单位——在智脑的序列里，它的优先度和响应度，是非常之低的。
机器人、乐器这些东西，倒是输送得很快；但回廊里的那条红地毯，已经被踩得红黑相间，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然而，智脑就是不响应、或者说延迟响应“折跃输送红地毯”这个需求，自然也就无法更换。
除了装成没看见，马可总执掌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只有那位杜总监一个人来，所以，在接待完这位女中豪杰后，说是想要在“天网”下露个脸、留点好印象也罢；说是为了显摆“自己曾经在母星上生活过”也行；总之，大家的表达欲空前高涨，每个人都说出了足够多的溢美之词。
随后的张总监，因为年龄和性别不同，大家勉勉强强还能凑出一些用于吹捧的新词；但随着第三、第四、甚至是第五位大人物的出现，包括马可总执掌、波罗副执掌在内，大家都已经词穷了——没办法，正如“罗盖”会被翻译成“超级大雨伞”那样，英伦文化在语言这一块，原本就只讲求精准而非优美；少有华夏文化里的那么多同义词、近义词、指代词。
但你夸了这位，不夸那位，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吗？没被夸的肯定不满，被夸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这是故意挑拨离间，想要看我们两个大打出手的热闹吗？
马可总执掌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话到用时方恨少！
更关键的是，每一个从星际游艇上下来的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而身为大人物，迁怒几乎是他们必备的技能。
什么？你说他们没有败兴？你是瞎的吗？你没看到，张总监身边那位小姑娘，在登上游艇返回母星的时候，都哭成什么样了！
原本，马可总执掌还存了一份侥幸的心理，没准杜总监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顺手提拔我一下呢？对她而言，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就算不提拔，只要能回到母星，平调甚至是降级都可以接受啊！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断绝了这方面的念想。他只求这五位大人物谁也不记得自己。毕竟，以这些人的身份，要让他从总执掌变成被执掌的无业者，同样也只要一句话！
不过，短时间大规模高规格的接待工作，也并不完全就是坏事，所谓英雄见惯亦常人，尽管依然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依然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拜伏，但最起码，在心态上，大家比起之前都有了一个质的提升。
所以，在又一次收到母星出港口的通知之后，大家甚至还有心情开起玩笑来。
“那么多三甲公司都做不到的事情，一家二甲公司也想试试？”
“做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你们说，等二甲公司也都铩羽而归，会不会就轮到一甲公司了啊？”
“嗯，今天我们接待完三甲和二甲，母星上一甲公司比较多，就算两天时间吧，再接待几天乙级公司，等轮到丙级单位，我们就不用行礼了，他们还得给我们行礼，哈哈。”
“是啊，哈哈，母星上的人给我们行礼，想起来就心情愉悦啊。”
“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