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晏好像很少和江璧辰一起吃饭,此时面对面坐着简直尴尬至极,此时有人来电自然是喜不自胜。
即便是姑母打来的。
青晏头一回笑着接了姑母的来电。
可是还没开口,就隐约觉得那边气氛不对。
是了,没什么事情的话姑母不会来电话的——这点倒是实在。
“陈青晏,你这两天……你回来看看你姐姐吧。”
姐姐?
“姐姐怎么了?没事吧?”
江璧辰望着眼前忧心忡忡的青晏,竟然觉得新奇。
这担心不像是假的。所以,这个姐姐,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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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慢走,”江璧辰瞅着她的神色,有些不放心,“我在这儿等你。”
青晏没听见,径直往医院里去了。
医院是四季都寒冷的地方。
模糊难辨的身影或坐或立,或垂首不语或掩面而泣——都是安静的,迫使你面对现实的。
青晏眼睛发干,根本没有眼泪,但周遭的人都有些重影,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和冰冷的墙壁、冰冷的天花板、冰冷的灯光混在一起,成了一个冰冷的背景板,衬得病床上那人面容愈发苍白。
青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知道她和林冉关系并不算好,知道自己的存在或多或少恶化了她家的家庭关系,也知道林冉各方面都羡慕自己,知道林冉似乎患有抑郁症。
她记得林冉屡次毁谤自己,却也记得小时候林冉给自己盖被子的事情。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就像多年以前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小女孩一样。
林冉昨天吞了过量的安眠药,抢救无效。
抽屉里有遗书,不知什么时候写的,但是结合病人心理状况,没判为意外身亡。
青晏一言不发地听着,依旧没心没肺地没有哭。可是听到遗书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那人把遗书递了过来。
那字体……青晏突然发觉自己根本判断不出是姐姐什么时候的字迹,因为她们俩太不熟了。
可是这纸张却很眼熟,她很早以前就看到过。
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小学那会儿吧……
肯定不是同一封吧。
青晏没有继续想,因为一想就会有一种刺痛感传来。大约是最近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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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晏!过来!”姑母在喊了。
青晏有些不安。还是乖乖过去了。
“今天上午抄了多少了?”姑母嘴上在问,手上已经自己翻了起来。
那一页一页稚嫩却又力透纸背的字,是青晏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写的。
都是罚抄的课文。也不知一整本语文书抄了几遍。
“一个上午就写了这么点?!”姑母怒上心头,撕了本子就要抄家伙了,“要不是姐姐说我还不知道呢,‘反正时间就这么久,抄十篇也是抄,抄五篇也是抄,还不如慢慢抄呢’,这是你说的吧?!”
青晏瞪大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任凭扫帚柄落在胳膊上,小腿上。
熟悉的火辣辣的疼。可是不知今天撞了什么邪,一时不察竟然有了躲的动作。
诛心的言语裹挟着棍棒一起落下,青晏脑子里一片混乱,竟然哭了出来。
和闪躲一样,哭这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
铅笔橡皮和课本劈头盖脸地被砸过来,青晏不敢躲,也来不及躲,只勉强偏过头去。
东西蹭过脸颊,撞到墙上,凌乱地撒了一地。
下眼眶的位置有点疼。
“整本书重新抄一遍,今天抄完了睡觉。”
青晏舒了口气。总算走了。
她把地上的书本都拾起来,慢吞吞地把褶皱的书页压平,笔和橡皮都拾起来。
铅笔断了,拿去重新刨。
她一边哽咽着,压着声音,压着因为哭太久而一个接一个打的嗝,一边拖着因为疼痛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收拾整理东西,背对着走远的姑母,泪如雨下,看着腿上重叠的青紫自哀自怜。
末了又开始嫌弃自己自哀自怜的心理——太贱了,太作了,有什么好哭的。
铅笔削好了,她坐回位置上,回想起刚刚没来得及细想的话。
“要不是听姐姐说……”
她早上确实……
当时她正琢磨着那个“冉冉升起”的“冉”到底怎么写才好看,就听林冉路过并嘟囔了一句“怎么写的这么慢”。
她当时笑嘻嘻地开了个玩笑。
她没有偷懒的意思。
她以为姐姐……
她想到幼儿园那会儿姑母告诉她,她中午不小心睡着之后是姐姐给她盖的被子。
青晏轻轻摇了摇脑袋。
不管了吧。以后都不管了吧。
别说话了。不要跟别人说话了。
青晏重新拿起笔来。
她木着一张脸,从黄昏抄到深夜,从深夜抄到黎明从黎明抄到艳阳高照,日复一日。
她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胸腔内的心脏跳得极猛烈,她呼吸有点重。
她真的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