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回了学校，就不愿意再回家了。
起码在这一个月内，她都不能再回去。毕竟那天和父亲谈得不欢而散，看形势父亲是不会同意她去做交换生的。虽然母亲已经被她说动，但是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的父亲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肯让步。不过好在生气归生气，他居然也没有对她的行动做太多干涉，目前为止她在家里还是进出自由的。
不过以可人对自己亲爹的了解，父亲这准是气糊涂了，才忘记对她采取措施，所以她才连夜就跑回了江大，怕得就是父亲反应过来时会把她禁足了都不好说。
“小可，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书啊？”笑笑今天难得有空，跑来自习室陪可人。她随便往桌上一瞅，就看到可人面前堆的几本书里居然有一本韩文书籍。
可人发现了笑笑的目光所在，于是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哦，卫然拿给我的，让我先熟悉一下，说不定去以后能派上用场。”
笑笑托腮打量着她：“小可，你真的下定决心跟卫然走了？你确定是他了吗？”
“想什么呢。”可人白了笑笑一眼，道：“不就是做个交换生嘛。”
“什么交换生，那不过就是个幌子好么。”笑笑不以为然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你不能为了躲开你哥哥，就这样胡乱找个挡箭牌，卫然虽然脾气好，但是也不是没脾气。”
可人抿了抿嘴，却没有太多的解释。
她何尝不知道笑笑说的意思，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卫然对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不图任何回报，他对她的方式，越来越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是有所求，甚至是有占有欲的。可是她也不是木头人，卫然对她的好，为她做的一切，怎么可能没有暖进她的心里。无论是早前在学校里的默默守护，还是在杭州时的细心呵护，她最无助彷徨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在身旁不离不弃，她根本就不可能安然走过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她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在疗养中心的那几天，她是依赖他的，直到现在她对他虽然不能确定是否能产生男女之情，却能肯定是有百分之百的信任，相信他会对她好下去，相信他说的一切，相信他给她勾画的关于韩国的生活，甚至也相信他说的，去韩国只是纯粹的当交换生，他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与他们两个之间的情感变化混为一谈。
虽然这些承诺近似荒谬，自己喜欢的人肯跟着自己去异国他乡，谁还可能不带有任何私心和幻想？可是叶可人就是这么笃定，卫然说的一切全是出自真心，她可以无理由地去选择相信他！
这大概就是卫然给她的安全感和信任感。这样的感觉甚至连陆非凡都不曾给过她的。
但是，也许爱情就是会带着一些的残缺和遗憾，因为在乎，因为深爱，才会小心翼翼，才会患得患失，才做不到那样完美无缺的安全感和信赖。
安静的自习室里，谁也没有发现她心底涌动的遐思，时而泛起诀别过去的伤感，时而又卷着憧憬新生的茫然，她静静地发着呆，指尖书页不知不觉地在摩挲中起了卷边，皱出了一道思念。
手机铃声来得突然，也吓人。
尤其是她被惊醒时，看到了屏幕正中的来显，神游天外的一颗心才刚回归就加速了跳动。因为在自习室了，她才迟疑了两秒，就已经收集了七八道来自周围的抗议目光。
她只得先接起，然后握着手机跑了出去。
站在自习室大门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将手机凑到耳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非凡哥……你找我有事吗？”
“你在哪里？”
陆非凡许久没有这样直截了当的开场了。以前在他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陆非凡的来电多半都是这一句话，只要他有空闲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先确定她的位置，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实他从未变过，是她变了。
所以她不再是不假思索地如实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非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浮，高冷的声线都掩不住他话底的急躁，“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这声音自带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震慑力，可人脑中一时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说出了自己在的位置。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挂上了电话，这时候懊恼也没有用，只得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等着陆非凡。
很快，陆非凡就来了，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非凡哥，有事吗？”
可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眼角眉梢，想要找出一些细节，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今天遇见你爸爸，他看起来很生气。”
陆非凡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突然升起一股悲伤，他开口说话了，清清冷冷的声线略带沙哑。
可人心里一咯噔，她当然知道父亲在气什么，交换生的话题他们谁也没有让步，但是在人数上，母亲显然已经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这几天她在学校里，母亲一定没少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父亲还在气，显然是还未想通这件事。
而陆非凡现在能来找她，大概是从父亲口中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吧。
虽然她没有必要和任何人交待去韩国做交换生这件事，但是面对陆非凡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视线转去了其他地方。
陆非凡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却不再想过往那样逼她给个回应。他就淡淡地问：“你要出国？去多久？”
意外于他的淡定，她小声地回答着：“如果能联系到那边的学校接收，大概到毕业就回来吧。”
“大概？”陆非凡目光微微起伏，跃动着不安：“也许会留在那，以后都不回来。”
可人没有接话，陆非凡说的是猜测，但是她却做过这样的设想。远离了江城了一切，摆脱了心理纠缠，她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在卫然的各种柔情攻势全身而退，如果不能，那大概真的会一直留在那边。
其实不回来也好。回来了，她更没有把握见着陆非凡时自己可以全然无感。
这种念头出来时，她就被吓了一跳。自己竟然已经考虑得那么深远，看来这一去，已经是做好了诀别的准备。
想到这里，再面对陆非凡，她的心不由地柔软起来，如果他现在还是像过去那样爱着她，想要她。那她现在做的事，无异于就是残忍的。
她的目光回归，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也终于发现在他的眉间发现了掩饰不了的落寞，在他的眼角看到了藏不住的疲倦，甚至连那一贯淡漠的唇线，都抿着一股捺不去的悲伤。
她忍不住道：“非凡哥，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陆非凡凝视着她的粉白小脸，在自己的心口重重地点了点：“这里缺了一块，还能怎么好？”
可人微微一震，不敢接话。
因为她何尝不是？
从小到大，他的生活里有她，她的生活里也是他，他们几乎是从同一个芽中抽出的两条枝，同根而来，在一起从来就是理所当然和天经地义。分开，等同于剥皮抽筋的重生，经历几道轮回，转过千难万险却没有信心自己是否能够真正的重获新生。
毕竟这爱恋已经渗入了骨血，绞融着彼此的灵魂，骤然抽离，又如何还能是完整的呢？
心缺了一口，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将它填补回最初的模样。
见她不说话，陆非凡已然沉不住气，双手都攥得死紧，分明是在忍着不去碰她。
他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共体，分开，却无法分得界限分明。如同一张随意撕开的白纸，参差的边缘，总会带走对方的某一部分，而自己也同样缺失着一些东西。
自从叶可人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的淡定和傲气早就跟着一起消逝了。
“你如果是为了避开我，所以才想要走。那我可以不回家，请你，不要因为这个原因而贸然离开。”他从未用这样的低的姿态和谁说过话，语气中的急切，恳求着她。他可以放弃，他现在也只能放弃，但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是为了躲他才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如果她是真的心系他人，他也就认了。但是她所选择的一切，却只是为了躲开他而已！
心何止是缺了一块，早已是粉碎成渣！
然而，即使支离破碎，每一块碎片上，还是只有叶可人三个字。放手，执念却没有终结，只是不再强求她的配合，却扣在了自己的肩上，成为一道永远都解不开的枷锁。
可人眉头一挑，就皱在了一起，眼睛酸酸的，很快就卷起了热浪。
“非凡哥，你不要这样。”她努力地压制着涌上喉间的酸涩，“我总要学会自己成长。做出自己的选择，这就是成长的第一步。”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可是你成长了，我却一直原地踏步。因为太多东西，都被你过滤掉了，我甚至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我没有思想，也许我可以这样糊里糊涂地无忧无虑下去。可是人怎么会没有思想，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也很努力地想过自己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是只要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一个只能由别人提线的木偶，有一天却突然有了灵魂。那从这一天以后，她就只有痛苦了。”
轻轻柔柔的嗓音，心平气和地，一字一句地缓缓地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言语。这些话，她整理了许多时日，直到今天才算有了比较清晰的条理，现在终于对他说了出来。
她是木偶，陆非凡就是操控的人，他们的爱，就是将他们缠连在一起的那些线。
而这种缠连，却是不公平的！
陆非凡心头巨震，他从没有想过，他竭尽全力的宠爱，施加在她身上竟成了一种束缚和控制。他只想让她过成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一直以为给她了最好的安排，却从未想过她得到的是最痛苦的煎熬。
“对不起。我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我太自以为是了。”
陆非凡眼眶湿润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强势和霸道才是这段关系里最严重的问题所在。他懊恼，他后悔，除了道歉，他已经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