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院子中偶有蝉鸣声声入耳，为这个本就烦闷的夏夜更添了几许烦躁。
本来守在君子兮床边的顾燕月和君子琊两人也被夜皓白也赶了出去，霎时，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他和君子兮两人，唯听呼吸声绵长。
又过了一些时辰，连蝉鸣声都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一轮明月高悬。
夜皓白微微挽起袖子，开始泡茶，动作恍若行云流水般优雅，一如皎月清泉，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当碧绿的茶水在白瓷的杯盏中盛满，床上的人儿适宜的发出一声嘤咛，指尖微屈。
从白日到深夜，于顾燕月几人来说，是在度日如年。
可是对昏迷中的君子兮，却不过是一场梦的距离。
在此睁眼，恍若柳暗花明，阔别了五年的容貌，在此清晰的在自己面前涌现。
君子兮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夜皓白给按下。
她动了动唇，却发现嗓子干涸，发不出一丝声音。
泪水也慢慢模糊了视线。
夜皓白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嘴边却带上了舒心的笑，“兮儿，你长大了。”
君子兮含泪摇摇头。
夜皓白轻笑了下，伸手摸住了君子兮的头，“当年我带你回来的时，你才八岁这么大，可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也不会笑，防备心还特别重，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你，否则的话，你那短剑可是长了眼睛的。”
“兮儿，我很高兴，能看见现在这么完整的你。”
一瞬之间，夜皓白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看，我光顾着和你说话，都忘记你应该喝些水了。”夜皓白将自己才泡好的茶端来给君子兮，扶着她坐起来，慢慢喂下。
“兮儿。”
“师傅。”喝了点水润喉，君子兮便开了口，纵然声音还是掩饰不住粗哑，却也比刚才没有生气冷冰冰的躺在那里要好得多。
“现在觉得怎么样？”
君子兮颔首，“还不错。”
“还不错。”夜皓白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就要……”话说到一半，夜皓白就住了嘴，剩下的意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恼。
“师傅，你知道的，我这个病是习武造成的，早就病入膏骨，无药可救，你又何必白费力气。”君子兮说的云淡风轻，仿若生与死，也不过如喝水般自然。
夜皓白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他气愤的起身用手戳着君子兮的眉心，“你个小没良心的，有种再把刚才的话给老子说一遍。”
“我这病，已经回天乏术。”君子兮淡定的重复，也没有再看已经被她气的跳脚的夜皓白，“师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的，五年前我自叛师门，又何尝不是清楚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那药你吃完了吗？”听她说到五年前，夜皓白一下就淡定下来，重新落座，慢悠悠的问道。
君子兮平淡无波道，“嗯。”
“多久吃完的。”
“半年前。”
“半年前吃完，你就不能飞鸽传书回疏雨谷？不会儿让为师再给你做些出来？嗯？”
君子兮低眉，“因为那药已经对我没有多大用了。”
夜皓白气结，“那为师给你般若可还在！”
“不在。”
夜皓白冷笑，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怒火，“那顾燕月就这么好！这么讨你欢心！欢喜到你连命都不要，直接就将般若拿给他！”
“般若那是什么东西？！那是最后唯一救你的机会！”
“不是，我没有将般若给他，燕月手中的般若是他四弟和江寒一起找回来的。”君子兮面不改色的辩解道。
“兮儿，你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夜皓白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下来，满满的都是无可奈克。
君子兮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很明显不想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夜皓白瞪了她一眼，“你给我说说，顾燕月到底是有什么好的！”
“能比阿屿还好？”
“师傅，那么娘亲又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久。”
“你娘亲，自然是值得。”夜皓白叹了口气，一向精神的面目突然变得沧桑起来。
“可是，在我眼里，她并不值得。”君子兮说道，“外人皆赞她秀外慧中，温柔娴雅，可是我知道的她，却城府极深，工于心计，心性凉薄。”
“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值得您眷恋。”
“兮儿，你不明白。”夜皓白顿了顿才说道，“月儿她当初想法的确有些偏执，不过也是为了保护你，你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说到底，若是当初先遇见她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师傅。”看不下去的终究是她。
明知娘亲是师傅唯一的伤口，可是自己还是任性的一次又一次的提及。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今晚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夜皓白拍了拍君子兮的肩膀，刚准备走出去，就听见君子兮在身后慢悠悠的问道，“我想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我和燕月和离？”
“不可否认，顾燕月的确是一个很出色的人，可未必是一个出色的夫君，他的心太大，能给你的，太少。”
而且他若真心有你，五年前又怎么那般固执的执意将你带下山去，明知你身子骨弱，心力交瘁，可还是一意孤行。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燕月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他好在哪里？”夜皓白冷这一张脸反问。
看着自己带大的闺女，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却还心心念念的别的臭男人，那感觉就像是自家的白菜被猪给拱了一样。
“还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不传信告诉我！”夜皓白瞪大了眼睛，“君子兮，我告诉你，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别想说那些有的没的。没经过为师的同意，我是不会承认你和顾燕月这一纸婚书的。”
在夜皓白的认知里，君子兮是他的嫡传弟子，是要嫁给他几个徒弟中的一个的，京城这个地方，风起云涌的，第一实在是不适合她养病，第二，万一夫家给她气受，他的手不可能及时插到这边来保护她，可是嫁给他的几个徒弟可就不一样了，起码在疏雨谷，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给她脸色看的，哪里像这里，前有狼，后有虎的，他徒弟的小身板可吃不消哟。
君子兮无奈，“师傅，我与燕月的婚事是当今圣上赐的婚，你总不能抗旨吧！”
“抗旨就抗旨，那又如何！”夜皓白诧异的瞪了她一眼，“你下山的时候，我是怎么和你说的，我说过你想闯祸尽管闯，为师会在身后帮你收拾的，就算你把天捅一个窟窿，为师也能补上，你怕他干什么！”
“师傅，不管怎么说，那人终究是君，而我们是臣。”
“迂腐。”夜皓白白了君子兮一眼，“得了得了，你赶快休息吧，其他的改日我们在慢慢说。”
“那，师傅晚安。”
“嗯。”
夜皓白一走，房间顿时陷入一种死般的寂静。
君子兮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身子，确定自己能动后，才掀开被子慢慢下了床，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冰冻，双腿变得十分麻木和僵硬，刚刚站在地上，就发现自己双腿没有丝毫力气，直接扑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就像一个废人一样。
长长的墨发在后背蜿蜒披散开来，几乎裹住了整个有些纤细的身子，偶尔有些地方露出白色的亵衣一角，再往下便是纤弱分明的足踝和小巧莹润的脚。
她慢慢用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刚刚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恍惚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须臾，便是满头大汗。
这个秘术的后遗症……君子兮苦笑起来，再有些黯淡的烛火中，她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双手，苍白如玉，却满是鲜血。
这一刻，她无比怀念顾燕月温暖的怀抱。
而这些日子，她也习惯了在顾燕月怀中入睡。
或许是因为自己身子寒凉的缘故吧，就特别十分靠近有热源的地方。
她坐在地面上休息了半刻钟后，才扶着床柱慢慢爬了起来，一路扶着东西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
拉开门的那一瞬，一股热气铺天盖地的卷来，君子兮几乎是贪婪的享受着这股热风，顿时觉得身子有了些暖意。
很舒服。
可是当她跨出房门，脚底落地的一刻，立马就缩了回来。
凉意陡然蹿起。
君子兮低头看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石阶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青石板本就比较凉快，而且她又未着鞋袜，难怪觉得冷意足足的。
君子兮靠着门框，回头看着床边的鞋袜，想要回去穿，又嫌路有些远，可是不回去吧，底下的石板又太凉，她根本下不了脚。
难得的，第一次这么纠结起来。
可怜是因为大病初愈吧，刚刚清醒过来的君子兮，十分柔弱好欺负。
君子兮咬了咬嘴，心想要是顾燕月在就好了。
因为，他肯定会将自己抱过去帮自己穿上鞋袜，然后在抱她睡觉。
天然的暖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