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静谧又微凉的深夜,靳黎岘的车停在了不起眼的小区门口,眼见着女孩子就要被张崇一带上车,他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门,于众目睽睽里,很慢很稳地走向她。
乍现的惊喜漫山遍野地盛开着,随之而来的难过在无边无际地生长,那些关于爱情里的悲欢情绪,跟着靳黎岘的靠近一步一步地渲染开来。易栀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跟前伸出了手,于灼灼的目光之中,近乎乞求似的问她:“圆圆,跟我走好不好?”
女孩子下意识地看向张崇一,他扬起嘴角对她点头,易栀心中一定,如释重负地垂着眼睛去看那个悬在半空的掌心,顺势伸手握住。
仿佛隔了一整个春夏秋冬那么长的时间,当下女孩子手心的温度重重地包裹住他,下一秒,他便紧紧与她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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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靳黎岘赶到机场的时候,能飞的最近航班只有经济舱了。
作为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小生,所到之处几乎都是众人追逐的焦点,偏偏他孤身一人,谢和有些不放心地建议他再等一等:“哥,晚两个小时有商务舱来着。”
可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那颗想见她的心、要他刻不容缓地赶回北京。
于是万丈高空之上,他在周遭将信将疑的大量目光里,归心似箭地俯瞰小窗外厚重的云团聚拢着又散开,亦如置身浓雾一般看不清前路,人跟着隔三差五的气流颠簸着,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直到此时此刻,她给的温暖从指间蔓延到胸口,让他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稍稍落了地。
张崇一立在原地收起了笑容,遥遥目送靳黎岘牵着易栀上了车,就见他低头对女孩子说了句,就重新折返回来,隔着一米远向他说感激:“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为她披荆斩棘、遮风挡雨;谢谢你,在我触不可及的时候,飞奔去为她解围;谢谢你,在她因我委屈的当下,仍然愿意相信我。
张崇一,真的谢谢你。
“我并不相信你,只是不想她为难而已。”张崇一抄着裤袋,明明是吊儿郎当的闲散姿态,可一开口都是警告,“易栀我现在让给你,不代表我就此放任不管。有句话我刚和你的前女友说过,现在我也必须告诉你。你和她过去的破事给我快点收拾干净。假如她因为你、再次陷入今日这样难堪的境地,那不好意思,我会彻底带走她。”
张崇一走近他一步,微抬着头就能迎上他越来越沉的目光,不屑一顾似的扯了扯嘴角,继续说下去:“靳黎岘,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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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易栀坐在后座,回头去看笑嘻嘻和她挥手说再见的人,直到车子顺利拐了一个角,人彻底消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恍若无事的问自己身边的人:“你刚刚和崇一说什么了?好像两个人的神情都不怎么好?”
“谢谢他代我照顾你。”靳黎岘也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看她哭过的眼睛在车灯里红红的,只觉得呼吸一滞,用手遮住了才能道歉,“对不起,让你为我掉眼泪了。”
“不是,”易栀全盘否认,整个人顺势挪了挪,把自己藏进最暗处,低着头嗫喏着解释,“我哭是因为表演需要。”
她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自己奔涌的那些眼泪全都是因他而来,她也不想再变成从前那个黏人的,小气的,敏感的女孩子。
周扬飞……
程舒然竟然用周扬飞说服自己放弃靳黎岘。她根本不知道,周扬飞从前就是因为这样选择不要她、不爱她的。
关于爱情的那些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清楚且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重蹈覆辙的。
092
易栀在北京有属于自己的单身公寓,从高高的楼层看下去,灯火阑珊的夜景是最好的,格外地让人心情舒畅。
所以心烦意乱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往公寓跑。
此时靳黎岘千里迢迢地追着她回来,两个人都有问题和解释要找个能独处的地方说。靳黎岘的小区有很多狗仔和私生是去不得的,易栀只能做主,带他来了鲜为人知的此处。
只是住得高,爬得也很高!
为了不影响住户白日里的出行,通往高层的电梯选在了晚上检修,从低层电梯出来往上走,还有好几层需要步行而上,身心俱疲的女孩子勉强爬了几楼,就有些气喘吁吁的,连腿都在隐隐发软。
靳黎岘跟在她的身侧,亦步亦趋地扶住她的胳膊:“我背你上去。”
“不、不用了。”那些还来不及解开的芥蒂堵在彼此的心口,易栀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借着扶梯继续往上走,随口扯了个理由拒绝,“你腰不好……”
“你质疑我?”
“我没有。”易栀侧目看向打断她话的人,他皱着皱的眉里都是不赞同,她心里发虚,只得避开他的目光,又编了个理由出来,“你腰很好,是我很重。”
靳黎岘也再不多话,仗着自己腿长,两个阶梯当一个阶梯用,先一步踏上楼梯拐角处的平台上,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他这人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情,就变得特别特别的固执。
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易栀越发了解他,便不想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起争执,妥协似的先一步放弃,从他的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巧巧地趴在他的肩头,连喘息都是刻意收敛着。
周遭顷刻之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拾阶而上的脚步声,在空而长的楼梯间盘旋。
因为背着心爱的女孩子,平日里不走寻常路的人现下每一步都很稳,声控灯因为他偶尔跺脚发出的巨大响动而一盏一盏地亮,易栀的心却因为他的开门见山而一点一点地沉:“圆圆,关于程舒然,我没有想过瞒你。”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易栀每每想到今夜,四周都是硬邦邦的水泥墙,只有他的背格外的柔软,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微微偏头朝向自己,低低沉沉的嗓音就全部覆在她的耳畔,字字句句都是庄重和情深:“我没有告诉你,只是觉得那些都过去了,我绝对不会再回头,也就没必要牵扯你进来。”
现下女孩子闷在他的后背不发一语,靳黎岘不知道她的眼眶又渐渐红了起来。可也只有看不见她伤了心的神情,他才能有勇气继续地说下去:“直到今天,我发现我错了。纵然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却没办法阻止别人。”
和程舒然分手很多年之后,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分突然旧事重提,靳黎岘不知不觉陷入日渐模糊的往事里,仔细斟酌了良久,勉强回忆起一些细节来,重新开口坦白:“圆圆,我不能骗你。我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她,但岁月和命运蜿蜒又曲折,我们那会儿又太过年轻自私,许多我如今已经想不起来的争执和分歧一日日地重复着,我们和好了又分手,分手了又和好,直到有一天,她彻底离开了我。”
靳黎岘又停在了拐角处的平台上,背后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左脸颊贴在自己的肩头,可还是阻止不了眼泪重新从眼角滑过,落在他的肩窝,烫得他连呼吸都觉得难,却不敢劝她别哭,只能继续地踏上新的台阶:“后来她比我先一步走进大众的视野里,也曾三番四次地回过头来说可以帮我。但是圆圆,即便那时我出人头地遥遥无期,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重新开始。更何况……”
数年的悲欢离合原来用几个台阶的时间就可以说完,从不可追的往事里清醒过来,不知不觉就停留在当下,靳黎岘站上最后一个台阶,暗了的眸光因为她被自己背住,重新焕发出飞扬的神采来:“更何况我现在有你。圆圆,从前那些爱恨确实存在过,我没办法从我的生命里全部抹杀掉。但是未来、但是那么长的未来,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只想和你一个人过。”
093
易栀从来没有想过,他能把那么遥远的以后,在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境况里,全部都托付给她。
怕自己突然哭出声来,她把整张脸都埋在他的后背,可止不住的眼泪就全部沾湿了他的衣服,直到靳黎岘把她稳稳地放了下来,她仍然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他的指腹反复擦了两三次仍旧无济于事,也没有纸巾,只能问她:“圆圆,你家密码是什么?”
“91……10……19……”易栀抽抽噎噎地报了一个熟悉的数字,他在心里默念一遍,慢了一拍反应过来,竟然是他的生日。
那种女孩家简单又平凡的小心思,让靳黎岘在这个有许多不确定的深夜里,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来。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她的手,顺利地开了门,就重新牵她进了屋。易栀眼睁睁地看着他习以为常地蹲在自己跟前,为自己脱鞋、换鞋,就想到他飞往日本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浓情蜜意的体贴和温存。
她怎么可以忘记?
她怎么可以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程舒然,而忘记她是他如何视若珍宝一样待她、宠她、爱她?
恍然不觉的靳黎岘刚刚起身,哭泣着的女孩子立即踮起脚,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他微愣之间,顷刻就弯下了腰,压低了自己身高,让她抱得轻松一些,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痛痛快快哭完这一场。
“我相信你,靳黎岘。”易栀在彼此营造的漫长静默里,慢慢地平复着如翻江倒海一样的情绪,开口第一句就是给他能给的全部信任,“就像你包容我所有的年少一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你过去炽烈的爱和恨,而对你耿耿于怀,穷追不舍。”
她像小奶兽一样用湿透的眼睛婆娑他的肩头,放柔了语气向他坦白:“身边的人都劝我不要去见她。可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想看看你从前喜欢的女孩子是何种形容,我只是很害怕,害怕自己和她相差甚远,害怕自己配不上你,害怕自己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她是个受过很重很重情伤的女孩子,哪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深觉风声鹤唳,更何况程舒然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没办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网络上都在说你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可我偏偏不是那种模样的女孩子,甚至截然相反。所以靳黎岘,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很爱很爱你了,就很怕……”
失去你啊。
她来不及完整说出口的恐惧、被他倾身而来的吻全部打散了来,再也无法聚拢。
高楼之上,明净可亮的窗外透露出极好极好的璀璨星辰。
没有下雨天,没有冲下楼,没有很浪漫,但他把自己全部都搂在怀里,易栀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厚重的呼吸都扑在自己的脸上,在清晰可见的点点繁星之间,给了她一场很漫长,很温柔的月下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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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黎岘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设想过千万种她会对自己勇敢说爱的场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是因为程舒然。
当下又是喜又是忧。
女孩子一整天都在都在掉眼泪,所以就算很是微弱的床头灯,靳黎岘仍能看得清她入睡时,红彤彤的小鼻子。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极不安稳地蹙了蹙眉,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纤白修长的手正好环紧了他的腰,发痒的鼻子还凑到他的怀里拱了拱。
春宵一刻,美色当前,那种不由自主的占有欲又一层一层地起,靳黎岘绝望的闭上眼睛,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叫嚣,仅留下那些微不足道的理智还在说服他、动她不得。
他怎么就答应抱着她纯洁睡一觉、这种很不科学的要求呢?
倒是他的身体很科学地彻夜无眠,门铃就在七点钟的时候准时响起。
“谁啊?”彼时怀里的女孩子依然睡意沉沉,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蹬手蹬脚地闹起了难得的起床气。
“不知道,我去看看好不好?”靳黎岘宠爱不已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女孩子听话地松开钳制他行动的手,任由他下床去开门。
“圆圆!”
知道女儿回了北京,易正深起了个大早熬了浓香的牛肉粥过来找人,无论如何想不到,来开门的却是身形高大的男人,风和日丽的好心情立刻变了脸,如****一样黑沉沉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