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洛炙阳果然带了一大瓶红糖水,红着脸丢给裴溪。
裴溪有些诧异,怕同学会多想。
默默的放进了书膛中,想着放学还给他。
放学后,洛炙阳看着一口没动的红糖水,脸色有些难看。
裴溪不愿辜负他的一片好心,解释道:“谢谢你,不过我喝红糖会吐。”
洛炙阳脸色这才好看些。
回家后,裴溪小口啜着母亲熬的红枣甜汤,里面加了很多红糖。
她并不是喝不了红糖,只是不想接受他带着暧昧的好意。
对洛炙阳的固有印象无法改变,她不愿意成为洛炙阳人生中的风流韵事的其中一段。
即使洛炙阳直到现在一段都没有。
裴溪坐在书桌前,台灯幽暗的光照在桌面的卡片上。
卡片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新年快乐,不要感冒。”字尾处依然画了丑的很特别的笑脸。
他从来没有回过任何一封信,渐渐的,裴溪寄给他的卡片上的字也渐渐少了起来。
从小时候的喋喋不休到如今的仅仅问候。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问他好不好?福利院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
和他说一下自己最近的近况?他大概也会不耐烦看吧。
裴溪抿抿唇,心中有些失落。将卡片放好,拿出一本书。
是英文版的《小王子》。高中学习压力很大,大家都没有时间看课外书。
放松时,她也只看看英文版的闲书,权当锻炼阅读了。
It is your own fault, I never wished you any sort of harm; but you wanted me to tame you… but now you are going to cry。 Then it has done you no good at all。
裴溪轻轻念着,语调轻绵。
(这是你的错,我根本无意伤害你,可是你却愿意让我驯服你……可是你现在却想哭。那驯服根本对你毫无好处。)
那只被驯服的狐狸,刚刚坐在桌前。拿出卡片,轻轻写下的期待。
“新年快乐,不要感冒。”
这本就是她的错,小王子无意驯服于她,而这只狐狸,心甘情愿,只能痛哭。
江以安收到包裹时已经年末,非典过后,经济萧条,直接导致弃婴越来越多。福利院无法负荷。
院长提议,将年岁稍大,懂事一些的孩子送到附近爱心人家,有偿送养。
列出来送养的名单上二十多个孩子,江以安也在其中。
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性格冷淡,不愿意与旁人交流。却也从来不和其他人发生矛盾。
福利院妈妈们对他很放心,李妈妈摸着他的脑袋,慈爱的眼神。她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充满感情。
“小安,最近院里来了很多小孩子,还有一些孩子身体有些不同。妈妈们照顾不过来,所以……”
李妈妈有些说不出口,这里大多孩子多么敏感脆弱,现在要把他们送去陌生的环境,无异于重新抛弃他们一次。
可还有更需要照顾的弱小,即使不忍,但职责所在,李妈妈不得不硬起心肠。
面前男孩清冷的声音响起:”李妈妈,是要把我们送去别人家生活么?”
低头自嘲的扯了扯唇角:“没关系的,我愿意去。”
明明才十四岁的少年,却已精通人情世故。只因他早就没了家。
江以安站在名义上的新家时,看着四处被熏黑的墙壁,柜子上的老旧电视。
福利院给他找的“爱心人家”是附近的一家农户。
一家三口住在一间矮小的平房里,房后是一片庄稼地。
男孩子的个头长的快,他走到屋子的门槛处都要稍稍低下头。
虽然是“爱心人家”。很多人更在乎的是福利院会每个月给的500元钱。
2006年的500元,对于每天要辛劳的田间工作者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农户男主人姓崔,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
看着眼前来自己家借住的少年,模样精致的像从电视机出来的似的。
有些不好意思,双手交握搓了搓:“小安是吧,家里条件不好,你别介意。”
没等江以安回答,一个尖酸的女声阴阳怪气的捏着腔调:“他能介意什么,一个孤儿还好意思挑三拣四,我们收留他,他就要感谢我们的大恩大德了。”
说完,没好气的用眼白了两个人。
江以安低着头,不做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崔涛赶紧将江以安拉进另外一个屋子里:“你别介意啊,小安,我老婆就是嘴不好,这就是你的屋了,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家还有个女儿,比你小两岁,一会就回来了。”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地上乱七八糟,杂物中间摆了一张单人床。
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扯嘴角笑了笑。
等崔涛走了出去后,江以安站在床前,那床只是竹条编织的窄窄的板子,上面搭着一床薄被。
被子的颜色暗淡老旧,有几处破了几个窟窿,露出里面黑黄的棉絮。
他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书本还有几身换洗的衣服。
这床太脏了,他不知道还怎么躺下去。
低着头看着薄被上绣脱了线的百合,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晚饭的时候,他见到了崔涛的女儿,崔笑笑。
崔笑笑模样神似崔涛,体型有些胖,不甚好看的模样。
崔笑笑倒是见到江以安,眼睛放光,嘴里呵呵的笑着。
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叫崔笑笑,和你一个学校的,比你小两届。”
江以安看着被她抓住的手,还在他的掌中细细摩挲了两下,心里排斥这样莫名的亲密,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指。
“你好,我叫江以安。”
崔笑笑激动的口水乱喷:“知道,你在学校那么出名,不认识你都难,前几天学校女生选举校草,你的票数最多了。”
晚上,崔笑笑拿来一床半新的被来他房间。殷勤的替他铺好后,一直磨蹭着不肯走。
江以安盯着她故作娇羞的翘起兰花指,学着电视里看到的大家闺秀的模样,抬手别了别鬓间的发。
指缝里的黑色污垢格外的明显,江以安有些反胃。
崔笑笑以为自己这样很美,捏着嗓子,学着不知道从哪看到的港台腔调:“人家和妈妈不一样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会帮你的哦。”
江以安默了许久,嘴边攒一个微笑:“嗯,麻烦你了。”
喜恶这样都情绪对于他来说太过于奢侈,拥有这种东西也委实太过累赘。
比如,你喜欢一朵花,即使不能把它摘下来占为己有,因为喜爱你也会有问一问它的花香,摸一摸它的叶子这样的贪念。
再比如,你厌恶一个人,即使这个人并非那么十恶不赦,可你就是不愿与她有一点交集。
这本是人之本性,爱恨怨憎原不随人控制,自然产生。
他本能厌恶眼前这个女孩,这本是他的内心自由,可生活却并没有给他自由的权利。
想要生存,他的喜恶就必须摒弃,麻痹自己的内心,才能继续前行。
他可以将这个做的很好,就像晚饭的时候他面不改色的吃掉的那两个馊掉的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