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自称祖籍山东的老东北曾经说过一句话：“人生，无非就是借债还债的过程，前半生借的，后半生要还，后半生没还，还有下辈子，所以，我信命，信甘苦参半，这一半一半，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道理。”
栾思平印象很深刻，老东北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光荣了。
他不知道老东北这辈子的债还了没，反正他这辈子的债还没还。
这是栾思平一直放不下的事情之一，可他也知道，从离家那天起，这笔债就已经没法还了。
书里说过，自古忠孝难两全，扛枪的那一刻，他就只能尽忠。
国不宁，家又如何安宁？
尽忠，也算尽孝了。
只是……
栾思平想到这里，才发现爹娘还没入梦。
这让他很是难过，他很清楚，这大概是他最后一个梦了。
都要死了，他们还不肯见我，一定是伤透了心。
一滴泪，悄然流出了眼眶，顺着脸流到枕头上，接着，他就听到了一道浓重的喘息声，随着喘息声响起的，还有一句颤抖不已的话：“平儿，你，你真醒了？”
这声音，栾思平很熟悉，他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爹跟印象里那个人不一样了。
胡须长了，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还有，还有脸上的表情，不该是生气吗？
为什么他哭了？
“爹，我对不起你和娘，下辈子我再给二老尽孝。”
他这话说完，冲进屋子的王氏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双手颤巍巍地捧住他的脸，边哭边说道：“儿啊，你真，你真醒了。”
醒了？
栾思平一愣，不是梦吗？
他看娘，想伸手给她擦擦泪，可手抬到一半，就重重落了回去，沉得跟灌了铅一样。
栾老财看到这一幕，立马急了，扯着嗓子喊道：“栓子，快，快去请郎中。”
这话刚说完，文秀也冲进了屋子，“爹，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说完，立马让道。
老郎中进门看到醒来的栾思平，一脸的吃惊，忙去搭脉，一边诊脉一边啧啧称奇：“奇迹，真是奇迹，老朽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迹。唉，果然还是张神医更高明些，说能活，还真就活了……”
村里人惊奇地发现，地主家今天又忙活了起来，不管是管家栓子，还是其他长工，都在村里跑了好几趟，脸上表情也是紧张中带着一丝喜悦。
明眼人一看这场景就知道地主家来好事了。
难道是栾老财要纳妾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作为鹰爪村最有权势的人，栾老财断然不会断了香火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可是，这些人一个劲地往村北跑啥？
也没听说村北哪家有合适的姑娘啊。
好奇心一起，几个好事者就偷摸跟了过去，直到看到所有人都去了村北篱笆院，他们都明白了。
老公公这是看上自家儿媳啊。
不愧是当地主的啊，啥禽兽事都干得出来。
儿子不行了，就去霸占儿媳，老天咋就没把他劈死？
很快，闲言碎语就在村里传开了。
栾曰喜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栾老财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呵呵，逢人都说俺是个混账，这老王八比俺可混账多了。
儿子还没入土就要娶儿媳，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特娘的，可不能如了他的意。
文秀可是俺先看上的，这个村里，除了俺没人能娶她。
想到这里，栾曰喜眼里划过一丝杀意。
他决定铤而走险一回，趁着这个机会，弄死栾老财，吞了他的财产。
念头一起，栾曰喜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虽然这些年他为了活下去没少偷鸡摸狗，可杀人的事，他真没做过。
管特娘的，反正他早晚都要死，俺弄死他，也会让他少受点罪，也算是帮他了。
想着，栾曰喜开始筹谋起来。
杀人，得先有刀。
他四下一打量，发现家里除了把生锈的菜刀还真没趁手的家伙。
菜刀，还不如镰刀管用，去二爷借一把去。
到了二爷家，栾曰喜也没多想，开口就喊道：“二爷，二爷，俺曰喜，你家镰刀借我用一下。”
听到栾曰喜的呼喊，二爷皱着眉头从屋里走了出来，问道：“借啥镰刀？地里都忙完了，你这个时候借镰刀干啥？”
“哎呀，有用，你就别管了。”
“放你的屁，你爹娘都死了，俺不管你谁管你？你个熊东西，要是俺不管你，你能活到现在？”
“哎呀，二爷，俺记得你的好，俺真有用，你先给俺，过几天就还回来。”
见栾曰喜有些不耐烦了，二爷也没再多说什么，从栏里拿了把镰刀丢给他：“你个熊东西也老大不小了，别特娘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也该考虑考虑以后了。”
“俺知道，俺这不是在考虑吗？二爷，你等着，等俺发达了，一定好好孝敬你跟俺二娘，当亲爹亲娘疼。”
“滚球，你要是能往人里闯，俺跟你二娘就烧高香了。”
“嘿嘿，知道了。”
拿到镰刀，栾曰喜灿烂一笑，一边摸着刀刃，一边向外走去。
等到了门口，二爷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又喊道：“喜子，咱家就你一个男丁了，俺不争气，生的全是不带把的，以后，咱家的香火还得靠你传下去，俺也跟你二娘商量过了，过了今年给你说门亲，成个家好好过日子，行不？”
栾曰喜被这话结结实实扎了一下。
这辈子，他有爹生没爹养，能活到现在，一大半的功劳都要归二爷。
这恩，栾曰喜其实一直记着，他是混，但还没混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扭头，栾曰喜深吸了一口气，很郑重地说道：“二爷，这事俺自己来吧，这些年，你对俺的好俺不会忘。你放心，俺会往人里闯的，还会闯出个人样。等俺出人头地了，俺就养着你，等你死了，俺给你当孝子。”
二爷没想到栾曰喜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太中听，可却是真情流露。
呵呵一笑，他说道：“少说这些不中用的，你二爷长命百岁呢，赶紧滚吧，少在俺眼前烦人。”
“嘿嘿，二爷，那俺走了。”
栾曰喜扭头走了出去，最后还不忘再多说一句：“二爷，刚刚俺说的都是真话。”
话音落地，人影消失。
二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摇头一笑：“特娘的，还算有点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