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王公弼主持的鹿鸣宴,李秋鸿并没有来得急去参加,缘由是接到了一封书信,信自五莲县民信局发出,至济南府民信局,然后递到了五莲县尊的手中,五莲县尊即让人送至了客店。
古时尧帝即位后,于天下各处县以上城镇及主要交通要地和路口,设立了二万余华表,华表即是路标又可在上写一些文字,然后由递传记录并快马传于它处,以使中央政府能及早的得知天灾水火、农情和民意,是最早的邮局形式了。
自西周始至大秦统一天下,邮政系统逐渐完善,西周时将之称为传,春秋时称之为置,并细分,将乘车传递称为传、骑马传递称为驿、走路传递称为邮。
邮政一词本源自于秦,大秦一统天下后,始皇帝即下昭令各地建立邮站,邮站延续了将书信及包裹的传递称为邮的名称,又因始皇帝名政,故从此后将这种传递方式统称为邮政。
汉时天下已有了完整的驿站、邮亭系统,驿站主要用来传递军情,邮亭则是以传递政令为主,由此形成了较为完善的邮政系统。魏晋后至唐时,邮政系统已极为发达,船运车载均纳入其内,甚至可以搬家迁户。
宋时,将邮政系统称为急递铺,因交通发达形成了产业化,百姓及流民因其而生者几达五十万众,至元时改称为站赤。
明时洪武年间,邮政系统归属朝廷统一管理,覆盖了大明乡以上的地区,极是便利,但因官员们上下其手,将其当成了士子和官员们的私产,贪腐城县乡驿站的粮饷几成常态,以致看守的兵士们苦不堪言。
后大明各地纷乱,邮政系统时存时亡,便有了民间自发而成的民信局,主要是在各大城镇间传递消息和运送包裹。
李秋鸿接到信后有些疑惑,见火漆未损,拆开后才知是五莲县丞张朗代写的,信的主要内容是,九仙山家中被人纵火,李秋巧的母亲幸亏所救及时未有少损,可位于山丘上的家室和后山上的菜棚均化做灰烬,催促两人速归,好处理后事。
李秋巧得知后顿时大急,不管不顾的立时将随身之物打了个小包裹,背在肩上即要出城。
李秋鸿见天色已晚,只好再三拦阻,并让王恪几人寻人相助,后曾樱得知,以六两银半卖半送了两匹劣马,并送了一驾原是城内运送垃圾废料的马车,马车并不大,坐上三四人已达了极限,也算是归家有了脚力。
一夜无话,第二日晨时,以一匹马套上马车,将另一匹马绳拴于车后,与一众举人们道别后,并委托王恪告知五莲县尊,李秋鸿与李秋巧二人赶着马车,急急的出了城。
自五莲县城到九仙山的路幸好有大路相通,路虽不宽,可也足以能行一驾马车,到的九仙山下后,却是行的有了些困难,顺路绕山而过,寻得可通之途,两日后天将晚时,方才回到了村中。
架于河道上的桥到是保存完好,可山丘上的所有建筑被大火焚烧,几乎化成了白地。
李秋巧的母亲得村中之人护佑,被抬至一直照看着的村民家中,只头发略有几处灼焦,人受了些惊吓,到也安好无事,李秋巧这才放下心来。
在老屋中安顿下来后天已黑了下来,从村民家中借了些米熬了米粥,三人算是草草的吃了晚饭,又从村民家里借了床被子,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干草铺上被子,伺候李秋巧的母亲歇息后,两人坐在灶屋内才铺就的薄薄的干草铺上。
李秋巧眼泪汪汪的看着李秋鸿,显得极是柔弱,一语不发。
李秋巧的母亲虽然说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可李秋鸿心里极是明白,说不定是那个刘秀才所为了,毕竟长年横行乡间,死了几个看家护院的人,一口怒气如何能咽下去?这是让其下人来报复了。
不过,现在无凭无据的,这事还真有些不好处理。
微微叹了口气,李秋鸿将李秋巧揽入怀中,哄着其睡了后,一直坐到了天明。
天亮时,李秋巧即醒了过来,痴痴的看了李秋鸿好一会,脸上浮了满足的笑容,从李秋鸿怀中爬起,简单收拾了一下,即出了门去借米粮去了。
逃过荒的人,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命悬于一线都强硬的横着活下来了,这点困难根本不算事。
李秋鸿缓缓的行出屋去,过了小河后默默的行上了山丘,看了看原来的住处,待到了后丘,再看着烧成了的白地的大棚遗址,到处都是灰烬,一阵轻风吹过,白灰被卷起随风起舞,不知怎的,却是一点愤怒的感觉也没有,心情很是平静。
大棚里种植的蔬菜并没有完全烧尽,有几棵还透着绿色,微微叹了口气,转了身顺路向回而走。
即然烧的干净,也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看来这里并非是自己应待之地,即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离开或继续居于此地,还需与李秋巧商议为好,若是能搬去县城居住,说不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回到了丘顶房屋的所在地,踩着灰烬看向远处的二亩田地,今年的麦子长的不好,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外,也少了照料,现在最重要是是解决吃的问题。
随意的寻了干净的石块,在坡沿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田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有些恍惚,有几只山雀喳喳的叫着,自头顶处扑楞楞的飞过。
天很蓝,有几丝白云在飘荡,小河的水泛着阳光,有几个村民已是在了田里忙碌着,远方的山丘青翠起伏,连绵不绝。
呆呆的出了会神,复又叹了口气,想来李秋巧是不会离开的,在县城里李秋巧各方面都显得有些局促,有些不知所措,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适应的,不管今后怎样,现在还需暂时能安顿下来。
起身至房屋的原处,随手而为,清理起现场,将散乱的杂物及草木灰尽数清除干净,重化圆木立柱,飞快的重新起舍。
一个上午后,数间大屋立于了山丘顶上,依着原来的基础,将院落的围栏重新立了起来,再取来了些家什,至中午时,方才得以喘息。
新起的屋还是立于了原址之上,还是全用木材制成,不过,木制的院墙到了起了有一人高。
午时,李秋巧寻了来,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在几间屋不停的来回穿梭,直到拿着一崭新的铁锅行出了灶房,瞪大了眼看向李秋鸿,似乎想让李秋鸿确认是不是真的。
李秋鸿只好笑了笑,点了头算是无声作答。
李秋巧楞了好一会,扔下铁锅飞快的行下了山坡,然后将娘背上坡来安置于屋内,新新的木床上有着新新的被褥,这让李秋巧的母亲极是吃惊。
有了住的,还得有吃的,李秋巧虽然借来了一些米,可那也只能够吃上一、二日,粮食成了首要的问题,急需解决。
中午吃的还是米粥,当然还是掺杂了些野菜,吃完饭后,李秋鸿与李秋巧二人呆呆的坐在院内的木凳上,相视无语。
恍恍惚惚,似梦似醒,李秋鸿怔怔的坐着,有些魂游天外,自从清醒过来,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然,心中惦记最多的还是粮食。
缓缓的起身步入灶房,若是有粮食多好,恍惚间眼中竟然产生的幻像,灶屋内的墙边堆堆放着的一袋袋的米面,若是真的该多好,能吃上饱饭的日子真好啊,再缓缓的步出灶房。
李秋巧一脸愁容,怔怔的看着李秋鸿。
李秋鸿只好微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想着去捕一些野物,当然,前提是运气极好,这想法才行的通。
行出了院门,顺着道行向了后坡,行到了烧成灰烬的大棚前,李秋鸿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地上原有的青草早已不复存在,盘腿坐着看向天际。
这样的日子如何才能去改变,若是能恢复从前的能力,现在所遇到的事根本不算事。
静下心内视金华玄宫,不由的怔住了,那道光华竟然消失不现了,想想这些日子多亏了那外力的存在,这可怎的了得?忙细细的开始苦苦寻查。
不知不觉间天色将晚了,日头已然西坠,晚霞满天。
李秋鸿满面红光的站起了身,看向天边被夕阳映红的彩云,忽然“哈哈”的大笑不息,良久方止,然后带着满脸的笑意,脚步轻快的行下了山坡,大踏步的回到了山丘上的院中。
见李秋鸿独自默默而去,李秋巧即担心起来,生怕李秋鸿有些想不通,又不敢前去问个明白,只能在院中忙活不已,晚饭方才做好,就隐隐约约的听着了后面山丘上传来了大笑声,心里的担忧更甚。
李秋鸿方进入院里,见李秋巧站在灶屋门外呆呆的盯着自已,夕阳的余辉映照着黑脸,尽显担忧的神色,于是开心的笑了笑表示自己无事,然后绕过李秋巧大步进了灶屋,过了片该即行了出来,再向着院门而去。
李秋巧对着李秋鸿勉强的笑了笑,转身来行入灶房内,想着将米粥自锅内盛出,方一进灶屋即呆呆的站住。
过了会,灶屋内忽然传出了李秋巧的尖叫之声。
已行到了院门前的李秋鸿顿时一乐,驻了足想了想后转身而回,进了灶房内。
不大的灶房内,顺着墙脚叠放着十余条大布口袋,均鼓鼓涨涨的几乎叠到了屋顶。
李秋巧站在堆叠的布袋墙前,一手提着一扯开了口的布袋,一手平放于眼前,手上是一把晶莹的米粒,胸脯在剧烈的起伏着,呼吸也显的极是急促。
李秋鸿微笑着,缓步上前看着李秋巧手中的米粒,方想说话,心神忽然一阵恍惚,双脚如同踩在了软地上,身子显得有了些摇晃不定。
李秋巧顿时有了些慌乱,将手中的米不管不顾的抛于地上,双手小心的扶着李秋鸿行出了灶屋,再行入李秋鸿住的木屋内,然后让李秋鸿平躺在了木床上,盖上了被,呆呆的站在床边,眼神中满是焦虑。
李秋鸿好像得了大病一般,浑身滚烫,一会儿即沉沉的睡去。
......
四处光亮亮的,根本看不清有何物,只李秋鸿面前的木桌十分清晰,桌上摞着十余摞怕是不下百本的册子,每一摞都是一本本叠在一起,几乎有半人高。
“到现今,折银一万万九千一百万两。”桌对面似有人正翻着册子在说话。
李秋鸿努力的想要看清对面之人,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做到,只能看着个模糊的影,只好颓然放弃。
“用于交换需得让内外辰平衡,不能只知道取用,这样下去,后果极重。”那人缓缓的道,然后将一本册子翻开,推到了李秋鸿面前。
翻开的册子上写有一排排的小字,记录着李秋鸿这些年来隔空而取的物件,何年何月何日,取走了何物,价值如何,用于何处,所造成的结果,等等。
李秋鸿有些呆楞,看着一列列清晰无比的小字,心中也明白是有那样的事发生,可这样清楚的记了下来,心中疑惑更甚,对面的那个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将自己知道的这般彻底。
“你知你为何到现在都无法恢复真身?这便是缘由了。凡事皆有个定数,若将定数毁去,其后果便是毁去了你修行的境界,你的形为打破了万物运行之矩,还不明白?”那人缓缓的低声道。
李秋鸿呆呆的听着,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非你前行有大功德,行止间也未有私念,抵去了绝大部分的债,现在的这些债足以让你被粉身碎骨了,”那人道:“只是这余下的债还是要还的。”
这么多银子的债如何能还得上,李秋鸿看着册子呆呆的想着。
“自道有始,后集德功,这是修行的必然之途,若是债还不了,只能行德以补偿,”那人道:“一般而言,德是最高的境界,可一山更比一山高,德上还有玄境。”
李秋鸿又是一怔,怎的从未听过这样的境界?不由的抬起头看向对面,光似乎是本就是四面八方自生,那人笼在光团中,光雾濛濛中显得模模糊糊。
“幸所欠不多,还可挽回,”那人道:“且好好歇息一下,好好领悟一下,再决定自己如何行事。”那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渐渐的隐入了光团中,缓缓的消失不见了。
随着那人的消失,木桌也渐渐的湮没于光团内,刺的李秋鸿根本睁不开眼,似乎看着一小团光极速的从远处扑向自己,眼前的光华顿时大盛,不由的一急,恍恍惚惚的打了激凌向后直蹦而起。
这一后跃身子却是失去了平衡,后背“碰”的一声似乎撞上了什么,身不由已的直扑于地上,忙起身抬头向四周看去,正是在了木屋内,正是一梦而醒,天光斜斜的映入窗内,已是黎明时分,自已方才是摔下床了。
忙从地上爬起,梦中的情景记的十分清楚,皱着眉头,再盘腿坐于了木床上。
能感觉到身内似乎有了气息流转,极是细小,几乎微不可查,但总算是有了开始,一时心内大定。
用心体会了一会,再想着梦中的那些话语,根本无法理解,当阳光自窗口探入,方才叹口气,起身下了床,行出木屋行到了院中。
这时,李秋巧背着一大捆干草树枝进了院门,看着有些呆楞的李秋鸿,忙将所背之物扔在地上,快步的到了李秋鸿身边,伸手摸向了额头。
李秋鸿笑着任由李秋巧所为,见李秋巧似松了口气般放下了手,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秋巧随后搬来了小木凳,放在了李秋鸿身边,见李秋鸿稳稳的坐了,这才忙乱着取了干树枝,奋力的折成小断,不一会即得了一堆,然后抱着进了灶房,忙着做早饭去了。
俗话说“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李秋巧现在的感受就是如此,灶屋内的粮足够一家人两年所用,早晨即蒸上了干米饭,至于菜,当然只有野菜,一早摘了满满一木盆,开水中烫了然后以盐拌好。
李秋鸿坐于木凳上,看着李秋巧苗条而又异常结实的身影,在眼前飘来荡去,心中暖洋洋的极是受用,一切都显得极是安宁,抬头看向天上的白云,脑海一时无比空明。
......
午后,李秋鸿出了院门,直接行上了后坡,挥手而起,将地上的灰烬尽数清理干净,然后开始搭建大棚,这次盖棚速度极快,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即将大棚重新建起。
见一切安稳下来,行下了坡,到了几处水坑前又着手修理鱼塘,隔空取物,将万余尾大大小小的鱼散入各塘中,然后取青草撒于水面之上,见鱼苗于水中翻腾不休,这才放下心来。
取了几尾大鱼,以草枝串成一串,李秋鸿口中哼着小曲,悠闭自得的晃荡着身子,慢慢的行回到了小院内。
李秋巧早迎了上来,看着几尾鱼有些吃惊,片刻后,吃惊的表情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伸手接着鱼串,很是开心的行入了灶屋。
“二妞在家吗?”
这时,院门外有人大声的喊道。
李秋鸿扭头看去,却是村中的几十个村民,正立于院门外,年约五十余岁的里正满头白发束于头顶,身穿着似乎是由补丁摞成的长衫,笑呵呵正看着自己。
李秋巧早行出灶屋,笑吟吟的快步迎上:“在家的,王叔请进。”
几十个村民默不作声的立于院门外,里正行在了众人之前。
“昨晚方知秋鸿高中了,大喜了。”王里正笑呵呵的,对着李秋鸿施礼道。
李秋鸿缓缓的拱手还礼,然后挥手请里正及一众村民进入院门。
李秋巧忙乱的取了木凳,让王里正坐了。
王里正谦让了片刻后,小心的歪着身子坐了下来,看着李秋鸿坐于对面的小凳上,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秋巧极是乖巧,悄无声息的立于了李秋鸿身后。
“唉,本来张不开口,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王里正脸色有些微红,小心翼翼的道:“秋鸿才来时一身重伤,村里也没帮上太多的忙,现在中举了,大家伙合计了一下,看看秋鸿能不能将村里的田都收了,也能避些赋税和劳役。”
李秋鸿心里顿时雪亮,王里正所言的事正是大明朝最常见的投献,也就是将田产托在缙绅名下以减轻赋役,由此造成的结果,是大明近七成的土地被雪藏,朝廷无处收赋,也是导致大明朝政艰难的一个原因。
李秋巧有些开心,村里的田地不少,若果真能收下了那些田,虽然只是名义上归了自家,可从此家中再也不愁米粮了,一时有些期待的扭头看着李秋鸿。
李秋鸿这时想的很多,村民们的生活极是艰苦,若不答应,李秋巧的面子上需不好看了,可如果答应了,那么此事的后果会如何,还不可知,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能将田地统一管理起来,也是一件好事。
见李秋鸿默默的低头思索,王里正大气也不敢出,按着县城里传话人说的,面前的这人说不定以后是大明的政要,万不能得罪于他。
其实,这一时李秋鸿早就想到别处去了,那个梦很是奇异,可自己所遇的每一件事,均有出处,依着梦里那人的说法,自己需得行德以还债,如果能将村民的生活变得好些,那当然是功德了,可如果行事时再有了新债,就非所愿了。
村里现在的田地多数属贫地,勉强种些麦子已是极了不起的事了,自古以来,种粮根本无法改善生活状态,如何能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这事还得细细的考量。
村民们现在的想法是少交赋、不服劳,这到不需有何投入,可这样做是不是有损德行,尚未可知,于村民们是大利,可于大明则是大损,一时心中有些权衡不定。
李秋巧盯着李秋鸿好一会,见李秋鸿依然一付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样,不由的看向了些焦灼不安的王理正。
“王叔莫愁,我哥对这样的事没遇到过,二妞就先代哥哥答应了。”李秋巧笑着道。
王里正顿时直跳了起来,对着李秋鸿和李秋巧二人深施一礼,再看向院中呆立着的村民们。
“举人老爷答应了,大家伙放心罢。”王里正笑呵呵的大声道。
村民们顿时个个脸上浮出了喜色,乱纷纷的相互应贺,有几人更是大声说着话,对着李秋鸿和李秋巧二人表达着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