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李纨这般说,便也暂且将心头的不快抛开,对李纨说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李纨笑道:“到底是林妹妹,说的在理。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也雅些。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罢了,唯独黛玉捂着嘴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
众人都不解其意,黛玉便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均笑得前仰后合。
“林姐姐最是个狡猾的,每日里便使巧话来骂人。你且莫要得意,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了,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因探春说起“狡猾”、“林姐夫”时,自己脑中浮现出的竟然是慕容铮那张桃花脸和一双略略上扬的桃花眼。黛玉猛地回过神来,生怕众人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心头便如同擂鼓一般,砰砰跳个不停。
一时间,众人都定好了别号,宝玉称作怡红公子、宝钗称作蘅芜君、迎春唤作紫菱、惜春唤作藕榭。
这边李纨又说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保管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
探春指着李纨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
李纨道:“等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大,便在我那里作社罢。我虽不能作诗,你们这些诗人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凑热闹了。”
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宝玉探春等人也答应下来。就这般,众姐妹便自结了一个诗社。
贾府中府中众姐妹正自结了诗社,每日里便是吟诗作对,好不自在。哪里知道这日宝玉因喜黛玉的诗作,便将其写在扇子上随身带着,这日正好接了北静王世子的帖子,便到北府中来小聚,不防被北静王世子看了去。
那北静王世子原本也是个风流人物,见宝玉折扇上的一首咏白海棠,端的是用词精奇,风流别致: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水溶不由得细细品味,心中只想着不知道是怎样纤细袅娜的人儿才能写出这样好似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词句。
“宝玉这诗句果然是佳作,只我看用词纤细婉约,倒是好像是闺阁之作。素日里常听说宝玉家中的诸位姐妹才学极佳,果然如此!只不知是宝玉那位姐妹所作?”水溶先前问宝玉时,宝玉只说是家中姐妹所作,如今读了这词句,只觉得满口余香,便好似那醍醐灌顶一般。
北静世子水溶乃是京城几位世子中才学最为出众的一位,就是品格,也是令人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平日里莫要说是京中的公子,便是连皇上也是赞不绝口的。如今既已知晓了这首咏白海棠是闺阁之作,却竟然一反常态打听是何人所作,可见真真是对这诗喜爱至极。
“好叫世子得知,这首咏白海棠是在下林表妹所作。表妹本是前江南巡盐御史家的小姐,只因姑姑姑父去得早,老祖宗因担心表妹孤身一人在江南无人照料,便将其接到京城来。”宝玉说起黛玉,满脸都是自豪倾慕之色,也不管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是之处,只管将黛玉的好处一一道来:“我这表妹本就是书香世家的姑娘,那才学可真真是比须眉男子还要强上几分,素日里在家中,莫要说是我了,便是家中诸位姐妹可都不敢与她比肩的。”
水溶看着宝玉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禁暗自叹息。这林姑娘自然是好的,可是宝玉的这番心思只怕是要落空了。且不说这贾家的人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在他们看来,这林姑娘如今“父母双亡”,自然是配不上贵妃的弟弟了。更何况林大人尚且在世,便是那慕容家的公子,对黛玉也是护得死死的,如何还能让宝玉的想法成真?
“听你说来,你这表妹倒是真真是个难得的。”水溶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又开口说道:“倒是宝玉你,何时能在政务上帮着政公一些儿。”
宝玉开口笑道:“世子可莫要取笑我了,我素来最恨的便是那些朝堂上的事情,每日里与姐姐妹妹一处说笑玩闹岂不是好,何必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呢!”
水溶也知道宝玉一向便是个视仕途经济为无物的,要让他在学上用功一些,可简直要比登天还难,便也笑笑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