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
就是这样一个二月,越城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给我,说要出版我的一篇小说。
接到出版社电话的时候,感觉像是接到了诈骗电话。
出版?他们怎么知道我写过小说,我最近也没写小说啊。
我问,你们要出版什么小说?
他说,《八月》。
《八月》?我从来没有写过一篇名叫《八月》的小说。
你们打错电话了吧,我说。
“那请问,你是X小姐吗?”
X小姐?
我是啊。
春节拜访了各处的亲戚,处在我这个阶段的年龄,不免被人问起婚嫁。
“西西还没有男朋友吗?”
舅妈剥着手里的小橘子,剥完了皮,整个塞进嘴里。
她的眼神飘向在一旁吃着坚果的表弟,表弟今年十八岁。
他把头转向一边继续吃着坚果。
“……嗯。”
“像西西这样当老师的,应该很容易找到结婚的对象。”
我笑着没有说话,而妈妈每次听到有人问起这样的事情,总是一脸不高兴。
她总说,那些跟我年纪一样大的同学,孩子都能送到我们班了。
怎么可能。
这么些年来,我还是无法适应春节拜访亲戚的习俗。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看起来很热闹,但我却怎么都热闹不起来。
这样的场合,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让我感觉难受。
春节拜访结束后,妈妈在各方亲戚的怂恿之下,帮我安排了一次相亲。
两天过去了,在这两天里,我还是没能摆脱妈妈给我安排的相亲,我突然想到我好像答应了越城出版社的编辑,明天要去谈出版的事情,像是找到补天的理由一般,我跑到妈妈面前。
“妈妈啊,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去相亲了。”
“能有什么事啊,别找借口了,明天下午,有什么事早上办完。”
妈妈摆放着果盘。
“妈……”
“去拿些桂圆出来。”
我从厨房里抱来那一篮子桂圆,放在妈妈面前。
“你表弟都找着女朋友了,你呢?”
“……”
“都帮你约好了,就去吃顿饭,你就算去拒绝人家也得去。”
妈妈把桂圆从枝上摘掉,放在果盘里。我帮着一起摘。
“刚过完年,您帮我约人,又叫我去拒绝别人,您不给别人添堵吗?”
“万一就碰到命中注定的人呢。”
“妈妈您都说了命中注定,可您这叫人为安排啊……”
“事在人为嘛。”
在我当语文老师的这几年,妈妈已经学会了跟我玩文字游戏。
“妈……”
“不跟你说了,我要洗水果了。”
说着她端着盘子朝水池走去,放水的时候,她回头看我。
“二十八了。”
“明明是二十七好吗?”
“过完年二十八。”
“不要算虚岁啦!”
我愣在原地,妈妈口中的数字让我也为之一惊,原来时间竟走的这么快。
可我明天……明天,真是个多事的明天啊。
妈妈为了防止我逃走,扣了我的车钥匙,说这样我就跑不远了,妈妈啊,有时候就是傻得可爱,却还总是说我迟钝。
我不能坐公交车吗?
为了不迟到,我提前两个小时就坐上公交车了,绕了大半个城市。
因为我得想想清楚,我自称X小姐的那段时光。
那段时光,日光耀眼的发白,看久了就会一阵晕眩;那段时光,我总是在想念一个人,一想起他,就像顶着乌云在晒太阳。
妈妈怎么知道我的心情呢,三天前接到那个电话我就已经坐立不安了啊,我那段被偷走的故事,被盗走的时光,竟又被还了回来。
再次见到他。
唯一的感觉就是,我好像爱了他很久。
而他,却是初次见到我。
如梦一般,被时间琢磨多年的面庞,是我为你准备的,初见的模样。
越城出版公司。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也改不掉,至今为止,我的手机相册里已经有上千张在不同地点收集的不同字体和颜色的“越”字。
真是无聊又矫情的癖好,我打趣自己。
可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出版社,想见到那个寄来我稿件的人,我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知不知道,我的等待和我的希望,都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我敲了敲门,门后的声音清楚,明亮。
“请进。”
推门进去,背对着我的男人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
“那就这么办吧。”
他说完转身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闪躲但并不明显,我心头一紧,刚想向他点头致意,他眼睛一转,就走出了办公室,并没有想和我打招呼的打算。
我收起还没舒展开的笑容,又听到那明亮的声音。
“X小姐?”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好,我是尹越。”
我不清楚我是什么表情,大概是所有情绪都集中在一起,脸上反而显得一片空白,就像所有颜色混合在一起,只看得出黑色。
但心里还是风吹草动。
“你好,尹先生。”
我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额外的颤动。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向你招呼:
你好啊,尹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以前每次见到你时,我总是装作视而不见,但我却能记得,我们遇见的每个时间地点。
屋内的烟味还是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不适,打开了窗户,转身又对我说:
“要不换个地方谈?”
也许是因为我真的迟钝,也许是因为他,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忍受。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说,不用麻烦了,就在这里谈吧。
我望向他打开的那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进来,有些冷,但不要紧,还是要散散烟味。
外面的那棵树也真的很高,竟然在你六楼的办公室都能看见。
“那棵是什么树呢,叶子还这么绿啊。”
他转过脸去,望向那棵树,看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回答我。
他可能每天都能见到那棵树,但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棵树叫什么名字。
“有些冷呢。”我搓了搓手。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
他的办公室不算小,可能是书太多,总给人满满当当的感觉。很多印刷出版的书,还有从各地寄来的稿件。
“喝点热水吧。”
我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总感觉在那纸杯上,也有几分他的温存。
可能是我有些紧张,反倒觉得他也紧张起来。接过杯子的时候,我的手像是被蛰了一下,不知是冷是热,只是有一星点的痛感。
冬天太干燥了,好像是静电。
当我感受到杯子的温度时,才发现,那是温热的水,刚好可以喝,也可以暖手。
我突然想起有一年冬天,晨跑完后,我躲在座位上捧着手中的保温杯吹着里面的热气,我的手跟脸都被冻得冰凉,只想喝一口热水。
我吹着气往窗外望去,竟然就看见他从窗外走过,不知道为了掩饰什么,我抬起杯子,咕噜就往嘴里灌了一口水,然后热泪盈眶。
真的,太烫了啊……
我的心往下一沉,我以为我们早就天涯陌路了,我以为我早就心如死灰了,可是没想到一见到你,心中的风吹草动,早已有了燎原之势。
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好,尹先生,很高兴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