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等兵亚瑟斜倚在城垛的砖石上,不耐烦地看着眼前这片年复一年的风景。
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为数不多的过客脸上也挂着匆匆的神色。
因为海盗作祟,整个暴风城都施行了夜间宵禁,而聪明的市民多会自觉遵守这项呼吁,以此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就算官方不作要求,愿意晚上出门的人想必也是少之又少吧。
街上的路灯照亮出一个个毫无意义的空洞,反而让盘踞在空洞周围的黑暗更显幽邃,让人难以探其究竟。
亚瑟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今天的第一支烟。秋天凛冽的晚风让人暖呼呼的身子感到很舒服,但士兵双眉颦蹙,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轻松和愉快。
仔细想来,这已经是自己入伍的第四年了吧?新兵时期那些一起争一只鸡腿的同伴,要么建功立业,带着荣誉而活,要么马革裹尸,带着荣誉而死。只有自己还是老样子,整天和酒鬼小偷打交道,按时领着微薄的薪水,生活平淡的一眼就看得到未来。
亚瑟徐徐从肺里吐出一口紫烟,难以排遣心中的烦闷。毕竟这些单调的日子和他向往的生活相去甚远。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偷偷放几只老鼠(海盗)进来。然后自己手起刀落......
剩下的那些海盗会争相亲吻他的靴子,乞求活命。他会成为暴风城的英雄,受万民敬仰,甚至伯瓦尔公爵也会邀请自己加入他的亲卫队。
想到这儿,士兵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像是微笑的表情。他掐灭烟头,从腰间拔出军刀,对着夜晚的空气挥舞了几下。在剑术方面,他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至少,不会输给大多数人。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实战,但自己每天都会空出三个小时的时间来专门练习。
沉溺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才会让他有活着的感觉。或许任何人都不应该去打搅他的白日梦,但总会冒出来那么几个不看场合的家伙。
“……嗯?”
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高大身形吸引了亚瑟的注意力。那个影子比他见过的最高的人还要高出两个头,佝偻着身子,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鬼祟独行。
总之就是非常可疑。
“喂,丹,帮我盯着一会儿。”他用手肘顶了顶身边昏昏欲睡的同伴,眼睛片刻不离那道人影。
“......唔。嗯?你要干什么去?”
“就是突然感到一阵内急,想找地方方便一下。”亚瑟笑了笑,故意挡在了丹尼尔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兴许是晚餐吃坏东西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单独逞英雄的机会。
丹尼尔用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强打起精神:“那你快去快回,别让头儿再抓到你偷懒。”
亚瑟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露出一个“谢谢”的微笑,然后快步走下了城垛,向着人影最后出现的方向赶去。
等他赶到那里的时候,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斗篷的碎片。
“真该死......”亚瑟咒骂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没由来的,他从心底感到一阵沮丧,就像是一步步按照藏宝图的指引,最后却打开了一个空箱子一样。
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他一边朝着巷子里移动,一边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四周只有渗人的黑暗,就算是最勇敢的汉子也会有所忌惮。周围的气氛稍微显得有一点儿异样,这真的是自己熟悉的暴风城吗?手掌上渗出的汗水均匀的涂满了刀柄,持盾的左手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一定是晚风太冷了吧。嗯,一定是这样......
咯噔——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声响让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那阵声响他听得真真切切,在寂寥的夜晚格外的刺耳。兴许是野猫在翻找垃圾,也兴许是那个消失的男人还没有走远。
“圣光啊......”亚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那里......是什么人?赶紧现身,我以至高王瓦里安·乌瑞恩的名义命令你!”
回应他的只有耳畔微风的呢喃。如果巷子里有人的话,这一番话他一定听得真切,但对方仍然选择蜷缩在黑暗中,那他一定是没安好心。或许他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的杂种……”亚瑟的愤怒不是向外而是向内的。如果单单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被人拒绝忽视,他还不至于动怒,毕竟自己这几年的工作经历早让他对于类似的反应习以为常。让他真正恼火的是自己的胆怯。出于恐惧而迈不开腿,这也是为什么上级从来不让自己上战场的原因。
越是否认就越是感到屈辱。如果现在逃跑的话,不就相当于承认了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吗。所以,至少这次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来吧,进到巷子里去,亲眼看看那里有什么吧。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不然大老远跑来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亚瑟把纹有狮头的盾牌举在胸前,右手把军刀侧放在盾牌上,刀尖正对着面前,一步一步地向着巷子深处挪动。
“嗯?”
眼前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它的面前是一只打翻的食盆。
“原来如此......”亚瑟终于安心地——
“救......救......”
——原本因为安心正要吐出的叹息又被他吞了回去。
声音来自他的左边,好像是某个人用尽全力发出的求救信号。
置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深处,虽然亚瑟很希望借助一点儿光亮照明,但如果有心怀不轨的人藏身在这片黑暗中的话,点灯无疑是告诉敌人自己的位置。像这种情况下,还是等待眼睛适应这片黑暗的好。
亚瑟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就渐渐好像是云雾散开一样,视线渐渐开朗。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只有左脸的人,右脸连同右肩都被伤得血肉模糊。那人的腹部也被残忍的剖开,内脏流了一地。
尽管亚瑟心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各种奇人怪事,但眼前的这幅景象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精神容忍范围。
在没有理解到周围的状况之前,他还以为刚刚鞋底发出的水声只是一般的污水而已。一种深刻的冲击让他站不住脚,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双手撑在沾满鲜血的地面,把胃里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
“......救救我......”
残骸轻轻发出的低语让他几乎崩溃的心中迸出火花。恐惧和愤怒完全没有理由和脉络可言。
身为联盟士兵的骄傲让他强打起精神,他把心中的那份怯懦赶走,告诉自己,自己不是胆小鬼。
“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他迈开脚步,向着地上那个苟延残喘的可怜人走去。
曾经为人的那具残骸用尽全力,从嘴里吐出了零星的几个词:“......野兽......复仇......”他从喉咙里咳出一滩鲜血,挤出了肺部最后一点儿空气。“唐娜......”随后只能听到让人产生生理不适的喘息声。
虽然这个人还没有彻底断气......但是变成这副模样,给他一个痛快才是为了他好。
亚瑟拿起军刀朝着黑暗的一角砍下一刀,骨头断裂的湿润声音让他的耳朵传来一阵耳鸣声。
虽然做好了随时面临死亡的准备才入的伍,但这是他第一次被迫体验到真实、绝望的恐怖本质。
前方传来低沉的吼声,听起来似乎单调,但是狂暴而凶猛,具有攻击性。就像是一群被激怒的胡蜂一样,一齐向他袭来。
下一秒钟,漆黑的一团影子仿佛是从他头上罩下一样,跳到了他的身后。
此时的他全身仿佛冻结般动弹不得,就连呼救声也发不出来。现在自己的思考、五感都被冰冷的绝望所感染,正要开始崩坏。
“我问你,那个唐娜......她在哪儿?”
亚瑟缓缓转身,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只直立的野兽。那张丑陋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但与之相对的绿色眸子,却流露出寂寥,让人为之心痛的悲哀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