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岁月正好。
云清霜终于被繁忙的日复一日,敛去了些素来的凌厉与任性,开始一头扎进书房,在白笙儿的陪伴和监督之下,苦读那些远没有兵法有意思的圣贤书。
不时地,还要搁置下书卷,接收五哥帮她查找到的关于杜濯旗一案的消息。下人来汇报后,她再布置新的任务下去。
大理寺办事效率很高,云清霜头脑也明朗,纵然是头一次做这样的工作,事情也开始有了磕磕绊绊的进展。而有时她看卷宗感到双目疲惫,也会让白笙儿将要读的书诵给她听。
总之,一直到春末夏初,日子就这样每天好上一点点,温温暖暖地就过去了。
白笙儿比起初来乍到宫中的时候,也与这些相识的人熟络了不少,也渐渐不时有了笑容在脸上。
是日午后,近夏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进书房的窗子。
微风慢慢吹。
窗外的枝丫摇啊摇,摇得云清霜有些困倦。手指轻翻书卷,然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一旁秀颀的白色身影却是端端正地坐着,宣纸在面前铺开,从容地写着什么。
不急,不徐。
“公主可是有些乏了?”
那端庄的白色身影正是白笙儿,此刻她见云清霜又伸了伸懒腰,像是倦了,便开口道。
自从云清霜日日被关在书房读书、看卷宗,便鲜少出去走动。她最好动,这样一关,便要困了。
白笙儿也渐渐习惯,每当云清霜倦了,便尽到侍读的职责,让她歇歇,自己念给她听。
当然,也不用一板一眼地念。由于要抽出时间看卷宗,云清霜又聪明,她不必和其他皇子一样去听学士讲学,只和白笙儿在这间小书房,四书五经、孔孟老庄……应有尽有,只消自己读,读着读着也就多少理解了。
这里便不常有别人,白笙儿也就用自己喜欢的语气给她念,有时也不念,这些她都是会背的,便更加随性,在之乎者也处添了抑扬顿挫,云清霜听着舒心,记得似乎更快。
云清霜很享受这种感觉,有时白笙儿念到喜欢之处,还会和她论上一二,这就让这些书有了生命一般,增添了很多趣味。
可是这次,云清霜却拒绝了白笙儿这样贴心的做法。
“不必劳烦你了,你读书静心,照顾了我再去读,思路就断了。我再读两页,想来也快到休息的时辰了。”
白笙儿抬头望向窗外,看了看太阳,估摸着是快休息了,云清霜也眯不了一会儿,只好作罢。
云清霜正要重新坐正,再读上几页,却突然对白笙儿的笔下纸张有了兴致:“哎?笙儿你在写什么?”
平日里白笙儿同她一起读书,没写过什么,只有她会用到笔墨去抄写一些有益的词句。今日却白笙儿研墨下笔,也是稀奇事。
白笙儿笔尖轻抬,白皙细弱的手腕悬在距离纸张不远的半空,看向云清霜,微笑道:“没什么稀奇的,前两日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现在再回想,竟有感而发,想要写诗了。”
“笙儿你会写诗?”
云清霜有些惊喜,稍稍离座,探头去看不远处白笙儿的书案。
白笙儿还差两句没写好,便道:“我写得不好,算不得什么的,公主别看了。”
“哎呀我就看看,有两句看两句。”
云清霜偏要看,她起身疾走两步到白笙儿的案前,抽过那张还带有未干墨痕的宣纸。白笙儿没拦她,只是跟着站起身。
云清霜展平纸,只见上头娟娟几行小字,规规矩矩:
满园桃花盛,竟与桂花钟。
一席金桂梦,梦醒庭院空。
非不爱春意,更因桃花红。
还差最后两句,却也掩不住整首诗的温暖静好之意。
“后两句可想好了?”
云清霜偏头问白笙儿。她原来只读过兵法策论,就是她母妃告诉她能保命的那些书,却不常读过含蓄隽永的词藻。
她不太懂,但觉写得很好,与自己脑海中图景也可相通。
白笙儿摇摇头,她方才就是因为在纠结最后一句而抬了头,才发现云清霜困倦的。
云清霜倒是有了想法,转身对她道:“我想了一句,只是未必很好,也不知你梦境心意,恐怕坏了这诗的诗风。”
“无妨,左右我也没思路,公主且为这诗一续。”白笙儿笑道。
“也好,只是我字不好看,便不题上了,便说与你听好了。”
白笙儿点头应下。
“依我看,这最后两句,莫不如道:俏动风飘入,静水生芙蓉。”
此言道出,整个书房似乎寂静了一下。
半晌,白笙儿才道:“……是良句。”
云清霜自知没什么才学,该是让白笙儿笑话了,人家只是碍着自己是公主的面子,回过神儿才不咸不淡地夸上一句。
白笙儿却换上了郑重的面孔再道:“确是良句。”
这话中的肯定意味更浓,便不像是敷衍了。
事实上,白笙儿刚刚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云清霜作的不好,而是她太过惊讶。
她每每写诗,脑中有画,而这首她刚刚作的诗,描绘的正是那样的画卷。若将她的画卷看作一篇文章,就那么顺着念下去,念到最后一句处,就的的确确是俏风、是静水、是芙蕖!
她所叹的,是云清霜读了前三句,竟能在片刻便看到其中图画,然后顺理成章地念出来。
诗意相通,不在乎文学词藻多么华丽,学识涵养多么丰厚,而在于两人的诗中之画相同,才能够意境相通。
两人才相处将将一月,云清霜应该不是了解了她,那么,便是两个人志趣相投、所欲相似了。
所以最后,白笙儿只在惊喜之余,同云清霜道:“竟没想到,公主懂我……”
然而话音未落完全,便被窗外一阵喧闹掩盖。原来恰恰是刚才两人论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读两页书的时间。现在,正是旁边学堂中的皇子和公子们下午的休息时分,一屋半大的孩子笑着闹着,从学堂走进园子,一派盎然。
云清霜自是知道可以休息了,捺不住好动的性子,便放下那张写着半首诗的宣纸,跑到书房门口透风去了。
白笙儿却坐回原处,细毫蘸墨,工工整整地将云清霜所作的最后两句诗写在纸上,然后轻轻吹干墨痕,再细致地叠好,收进衣袖。
等到她跟着云清霜到了书房外,云清霜已经无聊到不知一颗石子翻来覆去踢了多少遍了。
“抱歉,让公主久等。”
白笙儿很规矩地致歉,却面上带了几缕笑容。
云清霜毫不在意,只是摇摇头,然后眼珠转了转,朝她狡黠地一笑,拉起她的手顺着园子里的小路向远处跑去。
一边跑,白笙儿有些无奈地问她:“公主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云清霜爱玩,在书房里拘着更是愈发贪玩,每次好不容易从书房出来,都是先朝着白笙儿这样狡黠地一笑,然后带着她在书房附近做些“坏事”。
比如前几日剪了园子里几枝十分珍贵的桃花,插在琉璃瓶里装点书案;半月前偷了学堂老学士养的鸟挂在书房门口;刚来那会儿在闲暇时间又讨了几位公子哥偷偷带来的蝈蝈,养在小罐儿里。
而且向来管弄来却不管养活。若不是每次云清霜要去管理卷宗时,白笙儿都给他们浇水、饲喂,这些花啊虫啊的,到了今天,还能不能生长在书房里,也未可知。
所以白笙儿是有点紧张的,万一这次又弄来只猫猫狗狗,她可实在管不起了。
好在云清霜笑眯眯的同她道:“这次不是鬼点子,是趁着休息时间,我带你去吃点心。”
不是“坏事”吗?
白笙儿更加不信了,但也只得无奈地跟着跑。
毕竟作为一国公主,就算是想吃点心,那也就是传唤一声的事,哪里需要自己牵着侍读跑?
罢了,好在云清霜做事有分寸,也不至于太出格。
不一会儿,云清霜便带着白笙儿,停在了一处幽静雅致的书房旁,四周布竹,静谧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