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耀眼地洒进宫里的时光,又亮又暖,给人以一种沦陷感。
云清霜走在宫里回和鸾宫的路上,回味今日朝堂上的桩桩件件,颇觉有些意味,便下意识地想回头说句话。
然后她突然发现,身边是一种让她很不适应的空空如也的感觉。
她向来独来独往,但近一个月来,白笙儿每天和几乎她同出同进,竟让她习惯了身边有个知己人的感觉。
眼下,她身边空无一人。
云清霜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毕竟白笙儿在这宫里的身份就是她的侍读,刚刚跟她上了朝堂,这会儿应该也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来才对,现在却没了人影。
云清霜思量片刻,赶紧往太和殿的方向跑,想看看白笙儿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顾着和五哥说话,没能跟上而迷了路。
结果到了太和殿那边,问了一圈宫人,都摇头说没人留在这边。
云清霜便又猜想着是不是父皇那边儿给诏走了,毕竟自白笙儿做了侍读以来,老皇帝还没接见过她。
没想到等到了老皇帝所在的养心殿,又只有蒋公公在外头守着,说是四皇子安排下去了岑玉使节的暂住,正在里头和皇帝还有大皇子议政呢。
仿佛心里有一张琴,所有的琴弦都被崩到了最紧,再拨一下,便都要断了。
直觉告诉云清霜,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急得在养心殿前转了好几圈,手心里不知不觉布满涔涔的汗珠。
她扭头到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她直接送到庄贵妃那里的蒋公公跟前:“蒋公公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下了朝之后,你真的一眼也没见到笙儿吗?哪怕一眼?或者是,她有没有跟什么人说话?”
蒋公公是近两年才刚刚换到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是接他告老还乡师父的班。人机灵鬼头,只是年纪尚轻,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现下被云清霜一次性这么多的问题问得头晕,拿着一把扇子,在日头底下,一边给自己扇,一边给她消火。
“哎呀别打扇了,你快说呀!”
云清霜一把收了拿扇子,怒斥道。
好在蒋公公脑袋还算好使,知道这宫里头哪几位主子比较重要,足以在宫中保住自己别在裤腰带上的的头。
于是他英勇就义般的叹了口气,吩咐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给老皇帝把门看好,对云清霜笑道:“七公主,奴才实在是不知道白姑娘去了何处。不过……不过奴才可以帮您找呀!”
说着,便推搡着余怒未消的云清霜,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带出了养心殿。
纵然一向傲气的七公主生气起来很可怕,但若是耽误了皇上讨论大事,自己的下场恐怕更悲惨。
当然,在两人跨出宫门口的时候,蒋公公也没忘回头很那两个被他抓壮丁看门的小太监补上一句:“若是陛下出来了,你俩机灵着点,就说我被七公主殿下给召走了啊。”
两个小太监互看一眼,面面相觑。随后很一致地摇了摇头,过滤掉了这句话。
蒋公公打小跟着他师父一块儿伺候皇上,皇上又为人宽厚,就算是走了,回来顶多也就被老皇帝掴两个巴掌,这就到头了。
可他们俩是谁呀?谁也不是。欺君可是大罪,还是莫去替蒋公公作死的好。
养心殿外,全然不知自己后路已经被两个小太监掐断的蒋公公正在一本正经地和云清霜分析着白笙儿的去向:
“七公主啊,你今日也没读书,这白姑娘会不会是回到太后娘娘的蟾桂宫去了。”
“不太可能,”云清霜思量着摇摇头,“她是一个特别规矩的人,除非我结束后叫她回去休息,否则她不会不确认我今日读不读书就离开的。”
“噢!”蒋公公夸张地叫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八成就是让哪位主子唤去了。宫里戒备森严,如果刚刚前朝那边没有侍卫看到岑玉使节带她走,基本就没啥危险。”
云清霜默默点头,心里紧绷的弦总算稍稍松下来了一点。
然后猛地一惊,心道:不对啊,笙儿日日和自己在一起出行,她能认识哪个主子?哪个主子又能多认识她呀?
二皇子和笙儿又不算熟,况且整日闭门谢客;五皇子倒是和笙儿熟的很,关键他才刚刚出宫。
难不成……是母妃将她召走了?
云清霜心下疑惑,抬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蒋公公引回了和鸾宫。
他可是说好帮自己找笙儿的哎!
看着旁边一脸“可算送佛送到西了”意味的蒋公公,云清霜很无语,也很想把他丢进慎刑司。好在想到父皇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身边总得有个会伺候的,这才把这念头打消掉。
谁知刚刚踏进和鸾宫的门,竟是一语成谶。
主座上,庄贵妃冷着脸,眼露寒光,使整个大殿如冰窟般,令人踏进便遍体生寒。
而主座前的地面上,一个瘦弱的白色身影正端端正正地跪着,后背挺直,长发只用一根月白色发带简单地束在脑后。
那月白色发带是云清霜亲手为她系上的,怎会不熟悉?因此,云清霜一眼就知道,那是白笙儿。
只是现在和鸾宫的氛围着实诡异。云清霜一时吃惊,愣在门口,竟是一时保持着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的姿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云清霜尴尬了半晌、里面二人也向对峙似的沉默了半晌之后,云清霜正准备打破僵局,开口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庄贵妃几乎与她同时开口:
“拖下去,笞二十。”
而且比她还要快了一刹那。
云清霜只觉得脑子嗡得一下,像上百只蜜蜂一齐狂舞一样,叫她麻木混乱,思考不得,刚刚那句话没能说出来,卡在嘴边,干噎了几下。
这是什么情况?从第一天带白笙儿来见母妃的情况看,她明明是满意的啊。现在笙儿又没犯错,为何会突然动刑?
等她好不容易回神儿来,白笙儿已经快被两个宫女拉到宫门口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疯了似的推开那两个宫女,然后全然没有形象地跪在地上喊道:“这是怎么回事?笙儿何过之有,母妃要如此罚她?!”
吼出来的时候,她眼角有些泛红,却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惊讶,她惊讶一向宽待下人、并能和她们打成一片的母妃今日会发话动刑;更惊讶从不逾矩的白笙儿今日会跪在和鸾宫的地板上受刑罚。
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庄贵妃端坐在软椅上,冷冷开口,“今日一早,她梳着不合规制的发髻在宫中走动,是也不是?
未经我允许,闯进和鸾宫,是也不是?”
云清霜双眼睁大,不可思议之感蔓延开来,她感受到,后背上已经惊出一层冷汗,被本不寒冷的初夏微风一吹,却让她不禁微微颤抖。
“身为臣子,让公主为之束发,是也不是!”
说罢,她一掌拍上座旁茶桌,响彻和鸾宫。
如重锤敲在心头,云清霜辩不出任何话,只不可思议地张着双眸。
母妃说的没错,这些白笙儿是都做了,可这都是为了她们啊!她母妃一向不拘泥与规矩,身边所有的下人全都无需礼数,像是与主子平起平坐般,从未被罚过。
就连庄贵妃自己,也最是不喜遵守这些繁文缛节,今日怎会因为这样几件小事而动刑?更何况还是事出有因。
“是,臣女认罪,甘愿受罚。”
云清霜猛地回头,却见白笙儿不同于往日的平静无波,而是神情坚毅地认了错,然后一个头磕在地上,见了血痕。
“不……不是,母妃,她是为了咱们啊!你不能这样!”
似乎是看见白笙儿额上血迹,云清霜慌了。
庄贵妃依旧冷漠,让云清霜恍惚间,觉得像一个陌生人。
“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莫非你觉我罚错了?锦棠,打!”
衣袖一挥,昭示着已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