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的顾虑,你很聪明,”苏珊体谅地说:“如果你需要,可以在协议中,增加某些浮动条款。比如,可以规定在全体家属签完协议后,按和解金额的平均值,补充给你不足的部分。”
孔文觉得头疼,他疑惑地嗫嚅着:“浮动条款是啥?还有这个平均值?”尤其听到平均值这个数学名词时,他头疼得越发厉害了。
他本能地想找凯方帮忙,不过他已经很多天没联系到他了,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这让他更加烦躁,他揉揉太阳穴,有些不耐烦地耍赖说:“我不懂什么浮动条款,也不想做算数,总之我需要时间考虑。”
苏珊面无波澜,微笑着答应了,她拿出一部颜色靓丽的橙色手机,和孔文交换了微信。告诉孔文可以随时联系,于是两人握手告别。
2天后,孔文匆匆赶回魔都,罗杰的葬礼要开始了。
魔都最大的火葬场,龙田火葬场,坐落在漕溪路上。用魔都当地语言讲起来,漕溪路和朝死路是谐音。虽然这是巧合,当地人却习惯了,反而觉得恰如其分,家中有人去世时,总觉得这里办后事最稳妥。于是,不断迎来送往,多年来这里的生意绵绵不绝。
收到短信,罗杰的葬礼在上午9:30开始。孔文很早就到了,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就在大草坪边上,小小的八角亭子里,坐了很久。
龙田火葬场内布满绿化,像个公园一样,只不过大多数人不会在此逗留,欣赏美景什么的,一来没那心情,再来无论怎么美也有点瘆人。
孔文坐在这儿,实在是因为不敢进去,他实在自己也不清楚,罗杰是不是他杀的,也不知道罗杰的家属会怎样对待自己。
葬礼现场设在二楼的归省厅,从亭子可以勉强看到,门口空荡荡的。和其他厅人客拥挤,气氛肃穆的景象不同,哪怕远远地看,也能感受到那种门可罗雀的凄凉。
眼看时间快到了,心想伸头缩头总是一刀,总不能跑了吧。于是用力地吸一口气,让清晨的空气灌满肺部,然后心怀忐忑地前去归省厅。
到了归省厅,他发现除了自己和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以为,整个厅只有一个白发老爷爷在场。虽然已经远远观察过,但此时厅里的萧瑟,还是惊到了孔文。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孤独感,感觉自己并不了解死去的罗杰。
白发老头的身材不高,微胖,带着一副黑色宽框眼镜,白衬衫外套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黑色的长裤,黑色的布鞋。站在大厅中央的水晶棺材旁边,满眼悲戚,直愣愣地盯着棺材里的遗体。
罗杰静静地躺着,面无表情,安详得让人产生错觉,似乎睡着了,好像随时会起身,向他介绍自己做的机械装置,“我会把小机器人武装起来的”。
孔文捧着一束黄花,这是从火葬场旁边的葬仪用品店买来的。他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不敢近前。他想起来了,在京城那会儿,他也是站在大厅的这个位置。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困住他的不是绳索或暴力,而是情境,是由人心构成的力量结构,叫它什么呢?法阵?还是结界?
此时,白发老头注意到门口的孔文,向他微微鞠了一躬,孔文不好意思再躲着,只好硬着头皮走近前来,向老头深鞠一躬。
“我是罗杰的同学,我叫孔文,请问您是?”
老头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地审视了半天,弄得孔文浑身不自在,他又不敢随便乱讲话,只好忍着。
好久,老头才模糊不清地吐出一句:“我是罗杰的爷爷。”孔文感到心脏抽紧,一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按着一般的礼节,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请,请你...您,这个...节哀顺变。”
没有马上回话,罗杰爷爷似乎在观察他,“原来,你就是孔文啊!”孔文的心脏跳得厉害,只好低头紧闭双眼,安定了心神,一直等到心跳平复些。他抬起头,目光强自坚定地看着罗杰爷爷,说道:“我没有杀罗杰,请您相信我。”
罗杰爷爷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请您相信我,我没说谎。”孔文鼓足勇气,再次坚持。良久,爷爷的表情稍稍缓和,满脸的皱纹像滴入水中的牛奶一样散开,笑容一点一点在慢慢地扩大。
“好吧,我不怀疑你,”老爷子最后微笑着,柔声安慰道:“罗杰经常提到你,说你经常保护他,照顾他,平时也最尊重他。”
“我做得不够好,对不起。”孔文大大松了一口气,急忙顺着老爷子的话,“不过我真的没有向罗杰开枪,我是朝相反方向开枪的。也不知道警察,为什么一定要怀疑我,我也很冤啊。”
老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红着眼睛,又安慰道:“别着急,警察会查出真相的。”
孔文感动万分,眼睛也红了,当场掉泪,哽咽道:“我会想办法,一定要帮助警察,查出那个逃跑的凶手。”
老爷子也哽咽地说不出话,索性握住孔文的手,两人哭作一团。
葬礼仪式开始的时候,全场仍然只有两个人,工作人员倒比他们多好多。过程十分专业,庄严肃穆,尤其是,把那捧黄花,盖在罗文遗体上的环节。孔文感动之余,大大哭了一场。
礼毕后,遗体被工作人员推去火化。火化过程是允许家属观摩的,孔文耐心地陪着老爷子,直到最后。当炉内的火焰,铺满遗体的瞬间,罗杰爷爷又一次痛哭失声,孔文凝视着火焰,却有种莫名的恐惧,蓦然袭上心头。
领好骨灰以后,孔文陪着老爷子,捧着骨灰坛,走在龙华火葬场的主干道上。“你不用陪我了,”老爷子乏力地微笑着,“你是好孩子,罗杰也是,好孩子却不长命啊!”他长叹,接着右手伸进毛衣,从衬衫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蓝色手机。
孔文一眼就认出,是罗杰的手机,是很久前,他和凯方一起出钱,帮罗杰买的老款HW,结果一直没换,凯方还为此几次开罗杰玩笑。
老爷子把手机递给孔文,说道:“他死后,我看了手机的内容,你是和他联系最多的,看得出你们很要好,所以我相信你。”
他伸手接过骨灰坛,又说:“收好这手机,里面的内容,我老头子看不了第二遍,心脏受不了。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希望你别忘记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