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最终只看了一眼梁乙燕,而后口齿间微动就没了声息。
种建中收了刀,延松上前拉下黑衣人的蒙面布巾,捏开嘴瞧了瞧。“少主子!是死士!”
意料之中的结果,种建中只点了点头,便把视线落在了梁乙燕身上。
“重伤之下还记得带毡帽,何公子这毡帽当真是特别。在何处买的,赶明儿我也去买一顶试试?”
梁乙燕躲开他伸过来的手,面无表情地把身上插的弩箭拔了下来。
种建中看着光亮如初的箭头挑眉。“看来说西夏弓弩精良的消息有待商榷呀!竟然连衣服都穿不透。”他摇了摇头。
梁乙燕白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来。
帕子已经破了洞了,有细碎的红黄之物从里面窸窸窣窣地漏了出来。
打眼一瞧净是些碎玉米末儿。
“还要多谢种公子白日里慷慨解囊给在下的饼子才是!”
这小子运道倒是挺好。种建中摸了摸鼻子。“想不到这锅贴饼儿还有这种用途,连盔甲都剩了!”他扭头叮嘱道。“延松,记住喽!等回去你就提醒弟兄们出去要带个饼子在身上。关键时候还能保命!”
梁乙燕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两位能否先出去,容在下换个衣服?”
“何公子随意!”种建中说着就带着延松出了门。
坐在船头,种建中摇着船橹。已经西沉了的月色洒满了河面。
“少主子!今晚的刺客你怎么看?”
“绝不会就这一个,只怕是来打头阵的。接下来的几天,不,只怕接下来的路上我们都得小心行事了!”
“那依主子看这刺客是哪家的?”
“现如今的圣上严禁朝臣豢养私兵,各家各府的府兵也都有严格的规定和登记。能瞒过圣上养私兵的也就那几个人。谁不想让何月茴到京都谁就是主谋!”
“少主子的意思是司马大人?”
“想不到你小子对朝中还有几分了解嘛!”种建中扬起船橹溅起的水全都落到了延松身上。“不过猜错了!司马大人真君子,怎会行如此宵小之事?”
“那会是谁?”
“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家少主子现在也不在朝堂,那些事就让叔父们烦恼去好了!”
“可是少主子人家都打到面前来了,咱们还两眼一抹黑,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妥当?”
“放心!小爷心中有数,左右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顶着呢!”种建中朝汴京的方向指了指。“咱们的靠山妥妥的!”
说着他把船橹塞到了延松手里。“你有这担心劲儿还不如替我摇会儿船,我先眯一会儿!”
延松看着他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主子也真是心大!”
“大人!”门外传来禀报的声音,屋内的人放下毛笔端量着新做的寒梅图。“事情办的怎么样?”
“不见人归,大抵是失败了!”
“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种家小辈儿种的领头人物。”
“大人!那接下来如何?”
“再调数十人到太原埋伏!”
“大人,为什么不在汾州?”
“汾州?”他在寒梅图上添了只雀鸟。“这样一看的确是多了几分生气!”
“他不一定在汾州停留,但他一定会去太原!你就照我吩咐的去做吧!”
“是!”
他给雀鸟添上华丽的翠羽。这只是个试探而已,一开始他就没想在洛水留下他,他可不想杀一个小狼崽子却让一群狼闻着味儿寻到他头上。太原人多,可是个藏匿气息的好地方呢!
他呵了口气,在画儿上印上自己的私印。“来人,把这个送到太师府中去,请他评鉴一二!”
“呦!你起来了!”种建中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怎么不在里面躺着?”
“已经退了热了!”梁乙燕去拿他手上的船橹。“我来吧!”
种建中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正午大太阳,你带着毡帽不热吗?”
“不热!”梁乙燕闷着声回答,手腕有些许发酸。
“听说西夏自景宗时男子便要剃发!在夏州见到的剃发都千篇一律,我还想着西夏贵族会不会不一样呢!真是遗憾!”
“你怎么知道我是西夏贵族?”
种建中含着草杆儿低眼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臂弩。“虽然是战乱连年,但普通百姓可没有这么精良的武器。更何况我可不认为我护送的会是一般人。”
梁乙燕的手微微顿了顿。“延松呢?”
“在后面撑船呢!虽是顺流,但现下我们要赶路。只能尽可能快了!”
种建中拿过他手里的船橹。“你病还没好,还是我来吧!”
梁乙燕松了手,看着他被太阳照的红彤彤的脸。他并不像她以为的宋人那样脸蛋儿白净,说话斯文有礼。反倒和她接触的那些西夏将军们差不多,小麦色的皮肤,粗糙硌人的手。
种建中不是没察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那目光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不过饶是他觉得自己再玉树临风也不会让一个男人看入了迷。莫非他是个断袖?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何月茴!”种建中大喊一声,然后突然出手挑飞了她的毡帽!
“你做什么?”梁乙燕抬起胳膊就想遮掩。
“你没有剃发!”种建中一把拉下他的手。的的确确是没有过剃发的痕迹。“怎么可能?在西夏无论是出仕还是从军都是要剃发的。你为何?”
种建中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船橹朝他打了过来,梁乙燕后退两步。“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总是何月茴没错的。这个你们也是确认过的。”
“是确认过,但我可不认为有人会把家国大事托付于一介女流!”
梁乙燕一个闪身躲过了他的刀。“是你小瞧了女人!”
她用绑着臂弩的手按住了大刀。“不说别的,就说你们大宋的佘太君不也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大宋的半边天。”
她用力按了按那人欲起的刀。“更遑论在西夏男女可是有同样的话语权的!”
此话一落,她松了力。
种建中收回刀。“那是相对于贵族少女来说!”
“才不是!我们西夏女人只要有能力也是可以上战场的。”
“那是你们西夏小国人少,逼不得已!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过西夏有什么出众的女将军!”
“话可别说的太满!”
种建中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是说你吗?”
“不行?”
“不是不行!只是你这功夫不行啊!”他努了努嘴。“喏!只怕你连延松都打不过!”
“小瞧人!”梁乙燕涨红了脸。
种建中抓住她扬起的手。“你还是说说你的身份吧!”
“少主子!”延松结结巴巴地指着披散着头发的梁乙燕道“她是女的啊!那边人是怎么想的?派一个女人来。”
说着就被梁乙燕横了一眼。
梁乙燕把头发绑到了脑后,有些郁蹙。
“李将军被抓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所以他就把此事托付于我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言尽于此!”
话虽如此,梁乙燕却还是有些紧张。万一他们不信呢!那秉常表哥托付给自己的事……
“我信你!”种建中把刀系回腰上。“即使是探子也不会要你这种既没训练过,功夫也不过关的。”
“我这哪儿是功夫不过关,是病中,病中!”更何况对手是你这个素有小种鄂之称的种家少主子。当然后半句梁乙燕没说出来,说了只怕这人就更要飘到天上去了。
“呵!”种建中轻笑一声。他用手掩了掩。“不过这样也好,便于隐藏身份!”
他捡起毡帽递还给她。“这个就别戴了,入了太原府反而会显得扎眼。”
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还有你这一身衣服也换一下,我的你穿着似乎有些大了!”
“延松!”
“少主子!”
“我记得你带了一套新衣是吧!”
“少主子!”延松苦着一张脸。“那是我娘做给我的新衣,还没上过身呢!”
明摆着不愿意,梁乙燕也不想勉强。“要不就算了吧!我进了城再换也是一样的。”
“让你换你换就是了!”种建中横了延松一眼。“回去我让婶子再多给你做几套!”
“那这布料?”延松一脸的精明。
“你到府库尽管挑!”种建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就延松这个抠门劲儿啊只怕是没有姑娘能看上他的了。也行!到了年纪就把府里的丫鬟配给他一个,知根知底的也好。
“那小的就先谢谢少主子了!”延松笑的乐呵,暗自盘算着府库里有什么适合他的料子?
“这入城之后换和入城之前换可是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太原府是大城,城内每天进出多少人?什么人?哪里来的?这些都是有专人打探的。你一入城就瞒不了那些人。换上大宋的衣服和打扮能够降低他们对你的关注!”
“你们宋朝人可真是小心谨慎!”
“我就不信你们西夏没有?”
“有的!”梁乙燕点点头,其中不少人她也是动用过的。这么一想大家其实也都差不多,相互防备着。
不过梁乙燕还是有个疑问,洛水经流的地方多,其中就有汾州。“为什么不在汾州靠岸?”
“单凭我和延松可没把握真的保住你!”汾州那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地域狭小偏僻,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听你的就是了!”
“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我哪天朝你痛下杀手?要知道你可是西夏人!”最后几个字种建中咬的特别重。
“你不会!”
“如此笃定?”
“眼神不会骗人!”
“那你倒是说说小爷我什么眼神?”
梁乙燕看着那人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清澈的如同河湾里的水一般,有这样眼神的人都是赤子之心。”
“呵!是人总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就是我识人不清了!怪不得你!”
种建中轻笑一声。“放心!你眼睛又圆又亮不会是个睁眼瞎的。”
这人说话真是粗!梁乙燕暗暗撇了撇嘴。
“话糙理不糙!”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那人撑着船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这个。
看着那人勾起的唇角,梁乙燕转了身。“我先进去了!”
看着她进了船舱,种建中心不在焉地撑着船。以五叔父为首的种家军一向是主战不主和的。除了一些私心以外自然是五叔父以为一味地退让并不能换来家国太平。只是他却和五叔父意见不同,故而一直拖延着没有入朝。
他并不知道何月茴来大宋的真实目的。本来何月茴是大宋给在西夏的探子也就是李清安排的接头身份,如今这身份被这丫头冷不丁地给顶了,祸福难料。这只有见了圣上方能知晓个中缘由。
其实想要提前知道也好办!这个丫头许是涉世不深,对他的防备并不重,试几句说不定就能套出来话了。这不今日天不就知道她是西夏贵女了吗?
只是如果她真的是西夏贵女,为什么会和李清串通一气?卖国求荣吗?看起来并不像啊!仔细想想,西夏贵女,还能够在宫里夜宿的会是什么人呢?应该不是一般的身份,西夏后妃并不多,如果要接亲眷入宫必须要经的梁太后的同意。梁太后嘛……
“少主子!”
延松突然开口,断了他的思绪,他按了按眉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还不快去前面撑船!明日到不了太原就把你丢进这河里。”
“少主子!那个新衣服的事……”
“说话算话!一回去我就让人去办!”
“好嘞!”延松拱了拱手。
“怎么,还有事?”
“少主子,你撑船方向偏了!”说完怕落了这人的面儿,吃了挂落。人早就窜了出去。
种建中低头看了看,还真是偏了。“这小子也不早说!”
第二天午时几人将将赶到了太原。
“文碟!”守城的官兵拦住了几人。“没有文碟不能入内!”
文碟?梁乙燕看向了种建中。这东西她并没有啊!
种建中摸了摸鼻子。这倒是他的疏忽,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后面有人在催促。“你们究竟进不进去啊?不进就让个道啊!”
“进!进!进!”延松给后面的人施了礼。“抱歉啊!抱歉啊!”
“要进就赶紧把文碟拿出来!”守城的士兵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不由起了狐疑之色。“你们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