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正逢三月,百花争艳,群雁北飞,大地一片祥和。
无极岛上也渐渐有了生气,岛中的参天古树,鲜绿已然;生灵也开始活跃起来,穿梭的飞鸟随处可见。巨大的宅院坐落于岛中央,这便是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极门所在的无极山庄了。
通往山庄的必经之路,是一条冗长的石阶,石阶全部由麻石铺就而成,踏上石阶,便隐隐感受到无极门的恢弘气势。石阶尽头是一片竹林,山庄掩于竹林后。若想入庄,需破了这竹林内布下的九转阵法后方可穿过。过了竹林,入眼的便是无极山庄的大门了;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四个大字:“无极山庄”。
院里分东中西三路,东路通往门内弟子所居之处,西路朝里走便是宅子内所有勤杂使役的居所;中路所至,便是主人平日里练功起居之处了。前院高墙围筑,气势恢宏,院内院中甬路相衔,古木参天,山石点缀,亭台水榭无数;整个院落富丽堂皇,花团锦簇,来人无不称赞建造者巧夺天工般的技艺。
自中路往里走,更是别有洞天。原以为外院已是天下奇景,没想到这主人所居的无极阁却丝毫不输于外院的奇景: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院内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满架的蔷薇、凌霄,一泓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流于池下,池旁空地处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几方石凳立于一旁。丈余处外的房屋,雕梁画栋,镂空的雕花窗桕洒进点点细碎的阳光。
隐约可见房间内的陈设,屋里布置简单,但浩荡的气势却不减半分。内里只摆着一张宽大木床,一方汉白玉的茶案。床是上好的雕花梨木做成,床上锦被平铺,约可瞧见上面绣着的团龙流云图案,床侧竖着面约一人高的铜镜,螺钿镶嵌,十分的华丽精致。视线再往一旁便是茶案,案上摆着一套精巧的白瓷茶具,茶案旁是另一扇小窗,木质的窗户微开,若闲暇时坐在窗边斟茶,随时便可望见窗外的游廊画亭,小池流水,好一派旖旎之景。房间四角立着龙形石柱,雕工精致,栩栩如生;房间虽大,但陈设十分简洁,一分多余的东西也没有,颇有窥一屋便知其主之感。
暖春三月,山庄内春意盎然,风送花香,叫人沉醉。门内弟子却大都形色如故,练功看守各司其职,并不因这和风花香而懈怠了半分。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一举一动小心谨慎;门内弟子皆身着宽大的斗篷,从不离身;放眼望去,玄色的斗篷与山庄内娇艳的花朵互相映衬,叫颜色显得愈发鲜明,倒像是为这山庄内的花草设了一道玄色屏障一般。
此刻的外院某间房响起人声:“叫雪儿过来见我!”一男子背对着一名穿着素色锦衣,暗色披风,腰佩长剑的人道。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气息沉稳,周身散发出庄严的气势,摄人心魄。身着一件火红色的长袍,外面罩着齐地的风衣,脚踩黑色长靴,长发未绾未系,散落在腰间,鬓角间已经可以看得见有些许白发;闻其声、望其貌,却最多不过二十七八。
“是!”那人应道。方要伸手去摇晃那梁上系着的铃铛,只听门外之人已抢先说道:“我已经来了。”
随即便见一女子走了进来,女子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略简单的浅紫色长锦衣,身段窈窕,素色的宽腰带束住细腰;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一袭鹅黄长裙,罩着一件素白披风。梳着简单的垂云髻,髻上斜插一根小小的镂空金步摇,上面缀着几点蓝玉,步摇洒在青丝上,映衬出青丝更加乌泽碧亮。
她的脸上泛着惬意的表情,略带笑意。似柳叶般弯弯的眉,眼波流转顾盼神飞,模样看起来当真是十分天真无邪。这便是红衣男子口中的雪儿,无极雪是也!
“少主召我,有何吩咐?”她的状态甚是散漫,心里想着,散漫点也无妨,屏风遮的严严实实,她虽无眼福见着这“朝思暮想”的少主,少主总也看不见她此刻散漫的样子。她虽是这么想着,眼睛却时不时偷偷朝帘内瞟着,可又怕人瞧见,所以便用着散漫的状态用来遮掩着,这岂非真是少女们的心思么!
说起这少主,当真是令所闻之人都“朝思暮想”。自打老门主失踪后,原本那爱谈笑风生的性格却突然变得孤僻起来。那年他年仅十二岁,便开始接手处理无极门中大小事务。
十五年来,他虽从未踏出过无极阁一步,却仍然将这无极门管理地井井有条。更有传闻称少主年幼时便已是位俊俏儿郎,试问,如此多金又俊俏的男子又怎能不让人“朝思暮想”?
奈何这十五年来,无论是谁,与他“相见”都得隔着一扇高大的屏风,想要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怕是比登天还难上几分。除了面前这扇高大的屏风,挡在他面前的还有许多层炼铸的“云”,看似轻飘飘的“白云”,实则像是钢铁练成的一般坚硬,一层一层地散布在他周围,是他最坚硬的屏障。远看却只如烟云一般。
也曾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徒试图闯进去,但也都止步于这“云”前。而他对于旁人擅闯的行为好像也并不觉得十分愤怒,通常擅闯者还未近他的身,便被牢牢困在“烟云”中。对于这些人他从不亲自处罚,向来都是无谓的态度,一笑了之,转身便交与左右护法去处置。
十五年来,能近他身且瞧过他样貌的,除了左护法朝啼、右护法暮鸣外,恐怕只有他房中不缺却又极少照面的铜镜了!
“想必你也听过本门的铸金秘术。”他的声音缓缓飘来。
“略有耳闻。”无极雪慵懒地回答道,心里暗暗偷乐:“莫不是少主要将这铸金之术传授于我?”
转念便又觉自己委实是异想天开:“这世上除了老门主外,根本无人知晓铸金术的奥秘,包括少主自己。连少主都不曾知晓这铸金秘术,又如何传授与我?我当真是异想天开了...!”
她不禁又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那男子声音再度响起:“十五年前,中原不幸又逢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又逢江湖各派攻打潇湘宫,为争夺流传许久的潇湘剑谱而互相厮杀;一时间,江湖风云突变,各大门派损兵折将,血流成河;无辜百姓受天灾人祸所患,死伤无数;为求生计,数以几十万计的百姓纷纷朝南方逃来,是时本门老门主正带领门下弟子们押着万两黄金以及几十箱救灾物资前往中原赈灾。四十年前,中原初起纷争时,老门主有幸逃离。虽已远离是非之地,但却仍心系中原局势,关注江湖纷争,甚是同情颠沛流离的无辜百姓。后便在此创立无极门,意在救济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
无极雪听得入神,没有打断他。
他又接着道:“老门主每次出门必带上他最要好的师弟。他二人幼时相识,同拜师于天童老者门下,并赐名。师兄即老门主为无极谦,师弟则为无极智,意在望他二人足智多谋却也不忘谦卑之理。天童老者仙逝后,师兄弟二人又是一起从中原纷争中侥幸逃脱,因此二人感情甚笃,老门主对师弟十分信任,自然也未有任何事隐瞒。”
“他二人同在天童老者座下学艺时,就十分交好。天童老者对两位弟子也都十分看重,武功招法可谓是倾囊相授。天童老者仙逝前,曾单独约二人进行谈话,意在传授二人各一门秘术,并交代二人不得将自己所学之术告知对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斗。经过交谈与考验,天童老者决定传授于老门主铸金之术,这本应除了他师徒二人再无人知晓,怎知那无极智工于心计,窃听谈话得知了此秘密;此举引得无极智十分不满,他自认样样不输老门主,却偏偏是老门主继承了这铸金之术。然却是窃听而来,他纵有不满,也不可道出自己竟是个“梁上君子”,倒也并未做什么过分之举,与老门主也还似从前般交好。要论起这无极智,天资倒是不差,待人接物亦是十分周到,气质更是如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较老门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无极门里也是德高望重。”他继续道。
“难道老门主将这铸金之法传给了他?”无极雪道。
“虽是至交,却也不曾将这铸金秘术告知于他,老门主本愿这铸金之术永远消失,所以就连我也不曾得知这铸金术的秘密。”他本温暖而炽热的目光突然变得有几分哀怨。
这男子名为无极心,乃无极门少主,老门主独子,但是他也未曾知晓这铸金之术的奥秘。
“老门主携无极智同去中原,原本是想二人能合力帮助受难百姓,若有机会,更想能尽早平息中原风波。但谁曾想,无极智此人早就暗藏祸心,觊觎铸金术已久,此去中原途中,竟使出卑劣的手段,在老门主的食物中下了那青霜散,使得老门主浑身酸软无力,内力渐失,无力抵抗,只能被无极智掳走;其余门下弟子由于不知那铸金术,对无极智无用,竟全部被投了穿肠透,当场毙命!可怜当时所去一众弟子,本为的是行善,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竟无一人生还!”说到此处,他甚是悲愤,狠狠地一拳砸到桌子上,桌子瞬间裂成两半。
“可是若无一生还,少主又怎知此事?”无极雪疑问道。
“那时我年幼,知道老门主将要出远门,想跟着出去游玩一番,奈何我求了许多次老门主也不肯答应带我随行,所以我便偷偷地藏于车上的箱子内,谁知竟目睹了这一切!”无极心恨恨地道,声音已有些颤抖。
“那无极智他那般阴险狡诈,竟没发现少主么?”无极雪问道。
“哼,若不是老门主早有察觉,我早被那奸人害了去!当时老门主已发现我躲在箱内,怕我遭他毒手,便拼着最后力气借故将他引开,随后两人俱不知去处。我知晓老门主的良苦用心,所以一直忍着待在那箱内。幸在那地方偏得很,我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也不曾有人来过,我想着那便安全了,便从箱内爬出来匆匆逃了回来。”他叹了口气。
“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寻回老门主并手刃仇人!”他手指的关节已被捏地嘎嘎作响。
多年来,无极门门下弟子天南地北地寻着老门主,却不曾有任何消息,这少主也迟迟不肯继位,因心中坚信老门主还尚在,有朝一日定会回来。
“今日,有暗线呈上消息,说那圣都有位老人竟可凭空变出许多金子来,并自称无极门中人。”他皱眉道。
“莫非是老门主?”无极雪诧道。
“传言此人行为怪异,放言要收徒传艺,自己已垂垂老矣,但却不想让此等秘术在他手中断送。”他摇了摇头道。
“此言一出,前去拜师之人前赴后继,但是所有想拜师的都需先答应他一个要求——砍掉自己的一只手,擅使左手之人便要砍去左手,擅使右手的便要砍去右手。老门主一生侠义心肠,品行端正,志在锄强扶弱,又怎会对素不相识之人提出此种残忍的要求?”他愤恨道,目光锐利。
无极雪闻此,微微正了正身子,面露惊色,未曾打断他。
“近日更有来路不明之人在江湖中胡作非为,皆自称无极门中弟子,想必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他的声音放得更大了,生怕无极雪听不见似的。
“莫非此人是……”无极雪怔了怔,放大了瞳孔道。
还未说完,他便接道:“无极智!”
“你此次出岛,任务便是前往圣都找到此人,一探究竟,但切记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鲁莽行事,切莫打草惊蛇。老门主的下落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晓了。若见到他,立即传信于我,从长计议。以你一人之力还不是他的对手。”他交代道,声音忽然变得温暖起来,这声音如阳光般明媚温暖,任何少女听了都必将陶醉其中!
“是!少主!雪儿明白!此人关系重大,雪儿定会小心行事,不负少主重望!”无极雪心跳了跳,脸颊已有红晕,颇有少女怀春之状,笑着抱拳拜别。
话毕,左右护法穿出铁云,来到无极雪身前,蒙住了她的眼睛,掠过重重阵法,将其带出无极岛。
无极门虽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但这无极岛所在之处却是鲜有人知,就算侥幸发现无极岛所处之处,也要穿过岛上的重重阵法才可入得无极山庄。岛上防守之严密,就连岛内弟子进出时也须由两位护法亲自蒙眼护送,无一例外。
多年来,不乏出现些许有些小聪明的江湖游侠登上无极岛,但至今无人能破得了这重重阵法中的第一阵——九转阵法。
那无极门中之人自是聪明更甚,从未将擅闯者擒回山庄,而是将他们放走,好让他们将自己所见所遭与人说去,一传十,十传百,如此一来便令江湖中有擅闯念头之人闻风丧胆,不敢妄越雷池一步!
黄昏,余晖与水波相映,鸟儿“嘶”地一声划破天际。
出了无极岛,朝啼摘下蒙住无极雪眼睛的黑带。
“雪儿,得罪了!”朝啼抱拳道。
“哪里,多谢两位护法相送,雪儿一定不负所望。”无极雪抱拳笑道。
暮鸣自腰间掏出一个哨子,递于无极雪道:“若有困难,吹响此哨,岛外安插的门中兄弟便会第一时间出手助你,但切记,不到千钧一发之际万万不可使用,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四字一出,无极雪怔了怔。
缓缓伸手接过哨子道:“雪儿谨记于心,时辰不早了,二位请回吧!”
就此各自拜别,抱拳道:“请!”
那二位护法一跃已然不见踪影。
无极阁内,他站立许久,一言不发,直至两位护法归来。
“送走了?”无极心道,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是!”两位护法同道。
“好!跟我来!”无极心道。
二位护法随即穿过铁云来到无极心身旁,随后一同入无极阁地下暗室内。那暗室阴冷潮湿,不见光亮,只有微微一盏烛火,火苗极细,只可照得见人影罢了。
暗室里,有一间四周皆由钢铁铸成的牢笼,笼中之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双手皆被锁链缚着,身体已不能站立,但却也倒不下去,因这锁链紧紧将其牢牢绑住,他那枯瘦的身影只是在那里荡来荡去而已!
他定是受过百般折磨,所着衣物上已布满鲜血,垂着头,似是没有半分力气。忽见着烛光映射下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略微抬起头,嘴角露出不羁的一笑。
“你还好吗?”无极心还未走近,声音却已飘来。
那人不答,垂下头,颇有入睡之状。
“若你如我所愿,我即刻将门中暗哨全部撤回,从此只守在无极岛,不踏入中原一步,你所忧虑之事将永远不会发生,如何?”无极心已越凑越近,双手背于身后,挺胸道,颇有骄傲之态。
那人一动不动,不答。
“哼,即刻加派人手去中原,务必将他捉回!”无极心怒道,甩袖离开。
“是!”二位护法道。
“看你能顽固到几时,愿你日后莫要后悔!”无极心的愈走愈远,声音由近及远飘来,随着烛火渐渐熄灭,影子越来越小,最终隐没。
那人抬头,嘴角又是那抹不羁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