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无二双叶(上)
长白山新一轮测试的地方,是一处山谷,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右边是座山崖,崖壁上是神女巨大石像的一片衣角。
山谷内一片欢腾,叽喳声不断。
纷纷猜测等会儿长白山的师兄们会出什么考题。
“诶!诶!你说,今日会出个什么考题呢?”一位将军相的英才抱剑用手肘捅捅身旁的青衣才俊。
“按长白山历年的考题来看,今日这次应是出个文题,可这深山溪水,万丈峭壁,难说得很呐!”
有人问道:“那这历年来,都是出过什么题呐!”
“且不说那文韬武略,犹记上一次的文题中,便出了个三千字的长生经梵文,一刻钟之后,要求半柱香内倒着默写出来。”
“一刻钟记三千字,岂是常人能做到的,还能倒着默写出来,神识何其强大啊!”
“这就叫神识强大?你可也真是孤陋寡闻,想当年曲仙尊一目千行,两刻钟内将那凡间的大乘小乘倒背如流,且融会贯通,与佛祖辩道,讲经说理,佛祖亦腕之啊!”
“你说的这事,根本不值一提。我听说,曲仙尊看过这六界许多书籍,且过目不忘,凡是他看过的,随便说一段,他便能说出摘自哪里,书籍几页,谁人所撰,谁人所藏,当真是神识强大啊!”
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可又有人哂笑道:“呵!你说的这事也根本不值一提吧!我听说数万年前,天山雪城,冰灵幻鸟一族,遭天谴紫电,横劈九日,整座冰城,变成废墟碎渣,而曲仙尊只去过那座雪城一次,驻足一日,可能三千里大的冰城,他细逛了百之一二,但他挥手招云,大雪纷飞足足半月,硬是将整座冰城重新用雪堆积,与前之模样,分毫不差。冰灵鸟一族才不至离乡啊!”
“当真是神识强大,我等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尔等净说曲仙尊神识几何,难不成这世上没有比曲仙尊神识更为强大者?”
“当然是有的。”
“神祗长白帝尊帝泽。”
“神祗河之洲竹九歌。”
“但凡事都与神比,又如何比得过,总失了趣味。”
“在理!在理!”
“唉――奈何这水灵仙尊如何才玉,却是后继无人啊!”
“何出此言?我可记得,曲仙尊可是有一徒的。”
“就那个清洁咒都施不顺的小丫头?”
“听闻那孩子并不差,只是修仙一途上无甚天赋,若不是生来仙胎,怕是要断仙缘。”
“可惜那仙尊一身本事,无人能领之一二了。”
“那可未必,岁月漫漫,焉知仙尊不会再收徒?”
“……”
“……”
一番交谈,好不热闹,长白山的大小事宜,从宫翊仙尊的赫赫战绩,到蓬莱长公主的身死魂销;从火茓闯祸的“累累军功”,到大弟子秋松落的天君继位,都被那群人八了个干净。
墨石深深地觉得,果真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越发的夸张难入耳了。
而且琉璃废物这件事已经八好多遍了,从应试报名的时候就在八,这都多少天了,还在八!
好在北辰师兄总算是来了,先喝止住了这喧嚣。站在高处。朗声道:
“首先,先恭贺诸位,通过昨日的测试,今日站在这里,也算得有几分胆识。今日蒙尊上之令,来此继测,雪初霁附近,曲仙尊喜静,还请诸位切勿喧哗。”
“话不多说,请看今日考题。”只见他挥挥衣袖,从四面八方招来诸多叶子,各不相同,种类多样。每位弟子面前都飘着一片叶子,众人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这叶子有什么奇特之处。偏偏那北辰还问道:“可看仔细了?”
众人:“……”
“……”仲姿一脸模糊,他面前这一片,乃是片梧桐叶,这秋季未到,它倒是泛黄了,可也就只有泛黄了这一点可怪,其他的……
“没什么奇特之处啊!”
他侧头,望了望墨石的,乃是一根很普通的松叶,在这方圆百里,到处都是。
墨石看着仲姿的叶子,眼神到有些羡慕。
“怎么?”仲姿瞧出了她的艳羡,条件反射的护住了他的叶子,总有种要被她抢了去的直觉。
“你运气很好!”墨石羡慕道。
仲姿被她说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每一件事物在这世上都有它的独特性,就算再像的东西,它也仅仅只是像,而非一样。所以,世界上不会有第二片相同的叶子。”说着,北辰大手一挥,所有的叶子,又如龙卷风一般,四散开去,连先前自己那片叶子,去了哪个方向也看不清楚。
“你们今天的测试,便是将你们刚刚看到的叶子找回。以日落为限,方圆百里为界。”
“你们只有一次验实的机会,找回,就可晋级。”
“不必去方圆百里之外寻,百里之外,不会有叶。”
“切记,听雨楼乃禁地,方圆二百丈内不得靠近。找叶便找叶,不得喧哗!”
“否则,扰了仙尊清净,后果自负!”
还不是那日被仙尊给吓的,今日这比试,还特地向仙尊去请示了一番。还好去请示了一番,不然,不死也得脱层皮。
尔后,北辰大手一挥,便叫他们各自去寻叶,众人一脸茫然,不知从何寻起,这么大的地方,就找一片叶子,这方圆百里,一山连着一山,这不是为难人嘛!如何寻得到。
但想归想,总不能坐以待毙,还是纷纷离开。寻叶去。
“墨石,这可如何寻啊?”仲姿茫然得很,看墨石倒很淡定,想问问她有个什么主意。
墨石:“笨,自然是去有叶的地方寻。”
仲姿无语:“可这里到处都是叶!又该如何寻。”
“那你可看见这里有梧桐叶?”墨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笨死了。
仲姿恍然,对啊!自是去有梧桐树的地方寻,而有梧桐树的地方,只有听雨楼那片山头,然而,都还未黄,且北辰师兄说了,二百丈内,不可靠近听雨楼。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曲仙尊的雪初霁内有一株了,且那株梧桐树,一年四季,出叶落叶,皆是黄的。
有了头绪,仲姿不禁喜上眉梢。
“长白山的师兄们,这次可算是给你开了后门,若还寻不到,可真真是笨死了。”墨石羡慕地说完,便要离开。
仲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你又去哪里找?”
“百里之外。”
“可北辰师兄不是说了,百里之外不会藏叶吗?”
“他说你就信,不过是为难我罢了!”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你的那片叶在百里之外呢?”
墨石一双星辰般的眸子望着仲姿,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懒得理他。
仲姿愣了一瞬,这墨石的眼睛真的太眼熟了!
仲姿还是替她忧心道:“北辰师兄这么做是为难你的吗?”
墨石笑道:“还好!还好!在见过长孙公主的那片叶后,我又觉得,我好得很!”
仲姿好奇地问:“嗯?天晓?她什么叶!”
“话不多说了,你快去寻吧!虽然方向明确,但要在诺大的一棵梧桐树上寻一片叶,对你来说,呵呵……”墨石笑笑不点破,说完便踩着轻功离去。
只留下仲姿一人还在那儿沉思。
不过在看到那棵树后,仲姿也能明白墨石的那句“呵呵”了!
雪初霁的大门不可谓不宏伟,九千多层台阶连向这道门,又不能使术法,仲姿每次爬上来,腿都要抽搐好久,但又十分雅致,石阶两边是各色各样的花种、树种,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天阶的尽头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而这棵七万年的梧桐树就生在雪初霁的大门左侧,参天古树,是门前十分靓丽的风景,使初来者不会注意这雪初霁的大门如何雅致,牌匾上的题字如何流力,都会被这万年古树吸去了注意力。
满树的金黄,纷飞落下,犹如黄蝶翩飞,十分美丽。这树干上,有一手深的沟壑,其粗壮程度,怕是十人手拉手也合抱不过来。
树下有一方石桌,桌上备有凉茶,有些许落叶飘到石桌上,又是一阵风过,被飘下石桌去。
而此时此刻却又有比这万年古树更为美丽的风景,那就是满树金黄下,站了个青衫长立的人。
他清寂的背影立在这万年古树下,任凭落叶敲打着他的肩,他的头。
他的三千青丝随着梧桐叶飘飞的方向而飞舞,他的青纱外衣好似带风的湖水,一浪一浪。
他左手置前,右手负立。
有片梧桐叶,颤颤巍巍的落下,落到曲流觞胸前。
风过。
又被扬起!
风停。
又落下。
它颤颤地落到曲流觞脚边。
风过。
它又被扬起。
扬到了曲流觞手边。
曲流觞伸手,不偏不倚的接住了它。
看着这片叶,愣神思量。
“北海仲姿见过仙尊。”仲姿踩上这最后一阶,着实双腿发软,想要倒下地去。但看到曲流觞在哪儿负手看云,也来不及揉揉他发酸的小腿,便疾步上去,对着曲流觞的背影行了个晚辈礼。
好久后,久到仲姿以为面前这人不是仙尊,而是个立在这里的石像,根本不会回应他时。
曲流觞转身了,
抚掉了肩上一片落叶。
他慢慢走到石桌前,优雅的坐下,将手中的梧桐叶放在桌上,十指纤纤,倒了两杯茶。
“仲姿小可,也是好些年没见了,不曾想,竟长这么大了。”将其中一杯推到他的对面,“过来坐吧!”
“谢仙尊!”
于是,仲姿抬步过去,落座,浅饮了一口,入口甘甜,清凉,顺着喉咙进入五脏六腑,竟是如此沁人心脾。连带着全身的酸痛感也消失无二了。
他再次作揖道:“多谢仙尊。”
纵管平时再放肆,再脏话连篇,也得客客气气,礼貌地端着。
曲流觞:“不必如此拘礼,我也不是板正的仙,在我这儿不必像在金灵仙尊面前那样拘束。”
仲姿知道曲仙尊为人温和,待人宽礼,但他周身冰撤潭水般的气质,疏离冷漠,让他不敢造次。
自他出生两万年来也没跟他说过什么话,但金灵宫翊仙尊,是威严浩荡,根本连头都不敢抬,就更不敢造次,难免拘束。
曲流觞也小酌一口茶,润润喉,竟细细打量起他来:“细细算到今日,也是两万岁了吧!瞧你如今这模样,倒是将你母亲的风采继承了个十足十。”
仲姿一顿,不由握紧了自己的手。
世人皆知,他母亲,乃是个微不足道的凡人,父君与母亲相恋,触犯天条法度,本不为人所苟同,奈何父君执意,受尽苦楚。
他只知母亲死于魔族之手,却不知其中过程坎坷,父君也从不提起,为了不让父君伤心,他也从不过问。
今日听到曲仙尊提起母亲,天知道他有多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母亲的一切。
但他倒也淡定。
“听仙尊提前,想必仙尊也是识得老……我母亲的,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仲姿端正自己的措辞,在仙尊面前,差点爆了粗口。
曲流觞:“是个渺小得如沧海一粟,心却想安容整个天下的人。倒是个值得钦佩的女子。”
能让曲仙尊也钦佩的人,那他的母亲定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卑微低贱,粗鄙不堪。
仙尊那样说,他的心里是骄傲的。
仲姿:“那仙尊,老……我母亲是在哪个凡尘呢?我好想去看看,可父君从不与我说。”
他想去看看,想去母亲曾经的故乡走走,可凡尘三千亿,他真的不知道母亲在哪儿。若一个凡尘一个凡尘的寻,穷极一生,也是走不完的。
奈何曲流觞并不开口,他衣袖在桌上一抚,便出现了个棋盘:“听你父君说,你善博弈,手谈一局如何?”
说着,便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仲姿会下棋,且下得一手好棋,若墨石和火茓在这儿,非惊掉他们的下巴不可!
仲姿渴望着答案,可仙尊却是这样挠人,他心不在焉的,奈何又不可拒绝长辈,便也落了一子。
曲流觞开解他:“你父君不与你说,便是希望凡尘事,凡尘毕,告诉你这些牵挂无非是徒增烦恼罢了。”
仲姿听了,却十分委屈:“我知道父君伤心,也不曾为此事扰他,可他不该剥夺我认母亲的权利,别人都有娘,我这般大了,却只是见过娘的画像,母亲的任何事迹,我竟半点不知。”
曲流觞:“……”
仲姿:“……”
曲流觞叹息一声:“五万年前,你还未坠地,便胎死腹中,你父君找到我,本是想逆天改命,救你娘亲,奈何回天乏术,我拼尽全力,也只是聚笼你将散的魂魄。”
仲姿:“……”
他拿棋子的手微微颤抖,父君从未与他说过这些。
“你父君将你残魂养至他的神魂中三万年,这才有了你。”曲流觞认真地又落下一子,“本应天意,你也是不能有的,你父君为你逆天改命,遭受天罚,才有了今日的你。”
仲姿听着,也没看棋局,胡乱落子。
曲流觞劝他:“不告诉你,是想你平安一世,莫要因前事再有牵挂,以你的性子,冲动逆天改命,那天罚且是你这样的天资能承得起的?”
仲姿:“我……知道!”
曲流觞:“做个逍遥散仙,无才无能,岂不是很好!”
仲姿:“……”
曲流觞为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棋局,又开口道:“你执着于你母亲,想去她那尘世看看,可去了又能如何?五万年沧海桑田,去了,又能看见什么呢?”
仲姿:“……”
仙尊说得很对,世间沧海桑田啊!
他哪里还有母亲。
曲流觞劝他:“你父君是不想让你遭他的罪。”
仲姿埋着头,又呆愣的落了一子。
“……”曲流觞看着这半盘棋,白字被黑子围得喘不了气,这下棋的人,心思都不在这棋盘上,他轻叹一口气,将这半局残棋收了,“今日这棋就到此吧!待你心归天元,再手谈胜负。”
“……”
“你这般大了,该是你自己做选择,你父君亦不会拦你。”
“……”
曲流觞站起身,弹弹他的青纱,向着大殿内走去,“你若执意,桌上的梧桐叶便是送你的礼物。你若理解,便快快回到你父君身边去。”
说着,便推门进了大殿去。
仲姿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望着桌上那片梧桐叶,思量。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万千梧桐叶飘飘落落,沙沙声响,竟也很好听。
忽然,墨石的仙鹤从头顶飞过,盘旋一圈后,又飞向百里开外去。
仙鹤的呼啸犹在耳畔。
墨石和墨石的身影在脑海里交替闪现。
他忽然有了决断,
毫不犹豫的拿了那片梧桐叶下山去。
清风透过窗户徐徐吹来,扬起曲流觞的长发。他临窗盘腿而坐在软榻上,面色淡然。踏上摆了个小桌,桌上是曲流觞与仲姿的那半局残棋。
小桌的另一边是一位红衣金冠的男子,眉眼间三分英气,七分风流,这绛红色的衣冠朝服更是衬得他倜傥潇洒,看他闲闲散散的倚在那软榻上,双腿更是不规矩的搭在了那小桌上。右手支着头,左手在腰间,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着。
正是北海水君。
他双眼看着对面浮着的水镜,水镜里正是仲姿拿起桌上的梧桐叶,头也不回的离开的画面,他剑眉微皱,有些忧人。
这小子,怎么可以跟他一样执着。
他一挥手,散了那水镜。
扭头瞧见曲流觞把那残局摆在了桌上。
“你把这残局又摆出来做甚?难不成指望我这三脚猫似的棋艺回天不成?”他语气有些恼人,不甚开心。
“没准儿在不久的将来,白子能闯出生机呢?”曲流觞语气淡淡,观着面前的棋不语。
那红衣公子也撑着头,看着那盘棋,白子被黑子围得死得不能再死:“一盘死局,哪有什么生机。”
曲流觞笑:“那可不一定,你儿子的棋艺可比你高太多了,纵使在那般不走心的情况下,可也是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啪……”曲流觞话未说完,那公子就执了一子,直接在天元处落下。
曲流觞浅浅勾唇:“作死!”
北海水君:“……”
曲流觞:“该说的也都说了,路是他自己选的,先前说好的,你也能放手。现在这般不甘又是为何。”
“我只说能放手,还不允许我情绪上不甘心了?”他赌气似的一扶衣袖,“我又不会拦着他。”
曲流觞:“可以了,做父亲的,你终有护不了他的一天!就由他去吧!”
“我也知他不甘平庸。”他轻叹一口气,“就让他自己去闯吧!”
曲流觞问他:“你有没有觉得你儿子这个脾气……”
北海水君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很违和吧!”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表面刚毅,脏话连篇不好惹,实际内心是个谦谦佳公子,外里是我,内里是他娘,装成一个粗鲁的汉子,不过是保护自己的自尊罢了!”
曲流觞淡淡的,脑子里又开始在回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