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手帕之交
一时之间,长白西山鸟兽四散,尸横遍野,
雪诗画拖住宫翊,让居有带着释浮生往外冲,只要冲出去,马上回南冥,只要释浮生在南冥,以雪诗画五万年来的韬光养晦,培养磨练出的强悍军队,任何人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绝对不会在重蹈五万年前的悲剧。
可还没等居有带着释浮生撤出去,天边祥光白影重重,竟是来了将近两万的天兵天将!
一列一列的排开,手中法器兵刃皆精良,为首的几个天将,气宇轩昂,神色肃烈。
这十几年来,天族和魔族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有的小打小闹也就几百人对战,最多的双方也不会超过一万人。
可天族却从未赢过一场,天君大怒手下将领不行,闹着要撤他们的职,好在秋松落力保,若真的撤了职,那天族才真的是没人了,如今天族战神战枫又下落不明,只能将就用着。
这一来二去的,天族势气就萎靡不少,这小仗都打不赢,更不敢发动大点儿的战争。
如今雪诗画自己带兵出了南冥,来的还是长白山,可谓是自投罗网,让一众天兵天将谨小慎微的同时,也兴奋不已。
且长白山是帝尊帝泽的仙门府邸,更不能毁于战争,所以,种种原因,天族的将领们还是很卖力的,他们一来,就加入了战局,有好几个天族将领落到宫翊身边,呵道:“上神,末将来助你!”
宫翊莫名其妙,对这突然而来的天兵天将有些头疼。
北辰一身伤虚弱地跑到宫翊身边,单膝下跪,禀报道:“掌尊,弟子已带两万天兵前来支援,其后还有三万天族军队在路上!”
只是刚到长白山,怎么就感觉魔军的数量缩水了,被击杀了?尸体呢?
宫翊脸色很不好,他提剑斜睨着北辰:“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一般这句话出口,说支援的人来得是时候,应是个对其表现很满意的意思,可这话从宫翊的牙缝里出来,就显得不是那么回事了,让听者极难揣测说话人的心思。
北辰还以为自己来晚了,掌尊不悦,赶紧颔首低眉道:“掌尊恕罪,弟子来迟了!”
宫翊心想:你还可以再迟一点,甚至干脆不要来。
但这话怎么能是长白山掌尊该说的一句话,所以宫翊朝他厉声吩咐道:“下去!”
于是北辰就离开,投入了战争当中。
魔族这边,之前派去阻拦北辰回去搬救兵的魔将也回来了,回来就直接跪在了雪诗画面前:“魔君,属下无能!”
这个时候,缠着雪诗画的几个天将被她的魔将们接手,她得了一个空档。
这个才回来的魔将忽然跪在自己面前,让她发懵。
居有过来,替雪诗画挡了一些术法攻击,看着这个魔将,凉凉道:“之前说了,若拦不住,当如何?”
那魔将也不犹豫:“若拦不住,提头来见!”
之后,居有不说话了,雪诗画也不说话,让那魔将在沉默中倍受折磨。
忽然,那魔将拔剑就要自割了首级,雪诗画一藤条过去,缠住了他就要割了脖子的手,这个时候,雪诗画笑了,像是在打趣开玩笑:“将军,你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么?”
这话一出,是个玩笑的语气,却把那魔将吓坏了,赶紧否认表忠心。
雪诗画也不喜欢听这些东西,说道:“你先自断一臂,个中是非,回南冥再做决断!”
那魔将也是个果决的,眼也不眨的断了左臂。
此时此刻,雪诗画及手下魔众被天兵天将围住,魔军杀出去的又没有回来,久而久之,就受到了数量上的压制!
战况可谓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
偏偏此时还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变数,释浮生跑了。
释浮生翩翩邻家公子,在雪诗画身边一直表现得很乖,很难想起,他其实修为也不错,战斗力也不输任何人,他若是想跑,想离开居有,居有根本拉不住。
可他跑就跑了,他居然跑到了宫翊的身边。
释浮生看着这惨叫声震天,横尸遍野,刀光剑影,心也难受,愧疚极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又极端聪明,虽然他知道的信息少,但是从所有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推测出一些事情来,那个被宫翊一剑刺穿大腿的长老,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他也知道了,自己好像为天下所不容。
而在这混乱的战场上,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雪诗画带魔界大军前来接他,宫翊不允许,双方就打了起来。
如果自己不走,回到那暗沉的繁星廊底,这场战争是不是就结束了。
所以他回到了宫翊身边,看着还在交战的双方,喊到:“住手,别再打了!”
可是哪有人会听他的,没有人会听他的话,甚至有人打着拯救苍生的名义,在战场上时不时给他来几招,想要除掉他!
还好他功夫不差,都灵活的躲过去。
雪诗画看到释浮生往宫翊那儿跑,吓得魂都要丢了,脑子里又回想起了那一幕,五万年前,一具银发蓝眸的婴儿尸体扔在她面前,她抱起来看了好多遍,这一幕,成了她的阴影。
雪诗画:“浮生!回来!”
她希望自己能把他叫回来,可是释浮生却不停,跑到宫翊身边,说道:“先生,我不走了,我留下来吧!别再打了!”
宫翊也有些意外,释浮生居然会自己跑过来,可他却是没有理释浮生,而是直接把扶摇剑架在了释浮生脖子上,对着雪诗画冷声道:“雪诗画,叫你的人给本尊停下!”
释浮生心一跳,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螺旋长剑,有些不可置信。
雪诗画望眼过去,气得脏话都出来:“宫翊,你个王八蛋,你敢!”
宫翊却是没有耐心,他将剑又进了一寸:“本尊再说一遍,停下!”
停下个屁,任人宰割吗?
雪诗画纵身朝宫翊飞去,一路将拦着她的天兵都撂倒了!
雪诗画清楚,她就不相信宫翊会下手,他这种板正的神仙,向来不屑用威胁的手段,看谁傲得过谁。
可她错了,她对宫翊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五万年前,五万年过去,足以改变一个人。
宫翊见她并不打算命令手下的人停下,一掌向释浮生脑门拍去,要拍碎他的神魂。
雪诗画心脏都停了:“住手!”
宫翊的手掌堪堪停在了释浮生的眉心,可偏偏那释浮生像傻了一般,也不知道躲一下。
而雪诗画才叫傻在了那里,看到宫翊停了手,长舒一口气!
偏偏此时,好几个天兵瞅准了机会,都向傻了的雪诗画杀过来。
居有大惊:“魔君!”
雪诗画回了神,看着那些瞬息将至的天兵,躲掉了一些,但双拳难敌四手,腰间的长枪由于已经刺过来了,她只能打算硬挨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腕粗的红链软锁比那长枪更快,“唰唰”缠住了长枪,往旁边一带,那天兵就被甩了出去,雪诗画竟毫发无伤。
雪诗画看着来人,来人也看着雪诗画。
正是回青丘平叛的薏苡,四目一对,两相无言。
“阿雪?”薏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吗?”
两人挨得极近,对方的面容都无甚变化,只是五万年过去,脸上所表现出的映容气度又大不一样。
雪诗画却是不回答她,一个闪身过去,擒住了薏苡,指尖一片锋利的叶刃抵住了薏苡的脖子。
薏苡今日在青丘处理完了一些事情,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发现天都变了,她傻了片刻,然后逮着一个人就问什么情况,才知道,雪诗画带军突袭长白山。
她不敢相信,这一定不是真的,可当真的看到战场上那个红衣黑纱的女子,她脚都迈不过去,心想一定是假的,那人不是雪诗画,她记得阿雪喜欢穿湖蓝色的裙子,那一身红衣黑纱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薏苡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来否定那人的身份,可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她,忽然看到那么多人向雪诗画刺过去,偏偏雪诗画傻了一般站在那儿动也不动,薏苡都没经过大脑思考,条件反射就出手了。
近了看,才知真的是她,那眉目间的诗情画意,在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人!
可薏苡根本没反应过来,雪诗画就用利器架在了薏苡的脖子上,薏苡完全不相信雪诗画竟然会擒住她,伤害她。
再者,就算她反应过来,她身上魂伤严重,她也躲不过。
五万年了,每每想起雪诗画,薏苡总是心里难受,她不信雪诗画会堕魔,她不信那些大逆不道的事都是雪诗画做的,在路上听到有人说雪诗画忘恩负义,议论她的是非,薏苡一定把那个人教训到重新回去投胎做人。
雪诗画堕魔那会儿,薏苡只身一人,在南冥魔界的大门口站了整整三年,三年都未等到那个冷心的女子,薏苡只是不相信,她只是想等到雪诗画出来见她,想亲口听雪诗画说,听雪诗画解释。
如今,这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是最完美的解释吗?
薏苡的心像是遭到背叛一般不可置信:“阿雪?你这是做什么!”
雪诗画逼着自己不看她,对着宫翊说道:“宫翊!你给我放了浮生!”
宫翊脸色非常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竟也学会,不择手段地威胁人了么!”
雪诗画死死盯着宫翊架在释浮生脖子上的长剑,长剑离释浮生脖子多近,她手中的叶刃离薏苡的脖子就有多近:“我是你教的,你都这样做了,我也就照学了!”
宫翊怒道:“她是你师姐!”
“你剑下的还是我儿子!”
“他不是你儿子,他是佛魔子!”
“他就是,我就是他的娘,今生今世,我拼死也要护他周全!”
“你放开她!”
“你放开浮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肯退让半步。
“呵……”宫翊突然笑了,“好啊!你心狠,那你倒是刺啊!有本事你就杀了阿苡,你杀给本尊看看!”
雪诗画咬着牙,握紧了指尖儿的叶刃。
这时候,薏苡轻轻地问她:“阿雪,你要杀了我吗?”
身后的人并不回答她,不知道雪诗画神色如何,只能从紧紧勒住自己的那双手可以看出,身后那个人,是那样冷静从容。
雪诗画看着宫翊,眼里透着坚决:“你以为我不敢吗?”
“杀啊!”宫翊朝她吼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像是在鼓励雪诗画下手一样,宫翊字字诛心:“这个人,不过是陪你成长了五万年,陪你吃,陪你喝,陪你睡,陪你玩,陪你游戏人间。”
“她不过是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相信你,在所有人都对你指指点点的时候还站出来维护你的尊严,在所有长白山弟子都羞愤得要毀去你所有存在的痕迹,她还留着你的房间!”
“她不过是你唯一信赖,还唯一对你有爱的人罢了,你杀啊!”
不知道雪诗画心里怎么想,反正控制住薏苡的手更紧了,薏苡听了宫翊的一番话,一滴灼泪落下,啪嗒落在雪诗画的臂上,这滴泪,就像硫酸一样,滴得雪诗画生疼。
薏苡本就魂伤未好,如今的她,脸色病态的白,嘴唇更是没有血色:“阿雪……,不,还是叫雪诗画吧!你真的要对我下手吗?”
雪诗画不答!
薏苡一滴灼泪又落下:“你这一片柳叶刃,还是我锻造给你的,你若敢拿它伤我,你我之间,可就再没情分了!”
雪诗画依然不语。
宫翊看雪诗画久久不动作,心里清楚,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雪诗画,她的性格,她的胆量。
雪诗画笑了,但她眼里却有层霜雾,她望着宫翊,一字一句道:“宫翊,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不等宫翊说话,雪诗画就替他回答:“不……,你不了解我,最了解我的是千陌离,可他已经死了,最信我的是阿苡,但凡你当年有一点点信任我,我也不至于和天下针锋相对!”
宫翊深呼吸一口气,拇指有些抖:“好啊!你狠,那你倒是狠给本尊看看!”
雪诗画还在挣扎:“本座最后说一次,放了浮生!”
“让你的魔军停下伏降!”
“不可能!”
宫翊的剑更近了一分,释浮生的魂都被吸出来一半,在扶摇剑下颤颤悠悠:“本尊最后说一次,伏降!”
“你敢动他一下,本座让你这辈子都没脸去见师尊!”
“那你试试!”说着,宫翊扶摇剑一挑,就要搅散释浮生的魂魄。
可雪诗画的动作比他还快,指尖儿叶刃“唰”一下变成长剑,她反方向拿着剑,“噗”的一声刺进了薏苡的胸膛。
薏苡闷哼一声,一脸的不可置信。
鲜血顺着绿色的剑刃往下,流了雪诗画一手,那滚烫的血液就像火山熔浆一样,灼烧着雪诗画的双手。
宫翊愣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搅散释浮生的魂魄,只是作势逼一下雪诗画,没想到她真的下手了。
这是他教出来的师妹吗?他代师授徒都教了些什么?
宫翊在脑子里急转,回忆那五万年都教了她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没有教她,让她变得如此心狠,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活泼温婉的一个女孩儿,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母君?”释浮生没有闪躲,因为他不相信先生会真的要了他的命,而雪诗画却真的对一生挚友下手了!
薏苡也不敢相信,长剑穿胸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和雪诗画的点点滴滴瞬息闪过,又刹那远去,远去的不止是记忆,还有这一生唯一的交心好友。
她们曾经彼此承诺过,做对方唯一的亲人,如今,没了,全都是骗人的,薏苡握住雪诗画满是鲜血的手,慢慢将长剑从身体里抽出,抽时雪诗画的手都在抖。
薏苡从雪诗画手里拿过剑,看着这把她耗尽心血打造的长剑,收时是一片柳叶刃,展时是一把柳叶长剑,它还有一个风雅的名字,叫“柳梢头”,如今想来,真是后悔!
薏苡双手握住剑柄与剑刃,灌注毕生灵力于纤手,用力一折,
“铮”的一声,柳梢头应声而碎,一裂为二。
薏苡胸口鲜血直流,伤口的疼痛,也抵不住心凉,她看着雪诗画,一字一句说得细致:“折剑断义,你我从此,再无情义!”
“铿锵”两声,断剑被无情地扔在雪诗画脚下。
薏苡转身,拖着伤痕疲惫的身躯往回走。
雪诗画下意识拉住她,可拉不住,不是没有力气拉住她,而是没有资格没有脸面把她拉住!
宫翊忽然觉得很累,真的好累!
他忽然明白师父帝泽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一个懒散的样子,什么都不要管,什么也懒得管,不管是最好,一切因果皆看淡!
如果当初不管那么多,是不是结果就没有那么糟糕!
宫翊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扶摇剑“铿锵”一声掉地上。
他心累地对释浮生说:“你过去吧!去找你母君!”
释浮生看着宫翊,一时不该说什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