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极致便是恨;恨到极致便成了爱。
不,或者说,是一种割舍不断的超越爱的情感,但还不是亲情。
五年之前的赤血不喝酒,滴酒不沾。可是现在他竟然迷恋上了酒,无时无刻,一分一秒。酒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说,他的血液里,多半流淌着的是酒,这天地恩赐的精灵。
可是,最初赤血对酒却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粉身碎骨,恨得痛不欲生,恨得肝肠寸断。然而现在对于酒,他又是如此的爱,爱得撕心裂肺,爱得痛彻心扉,爱得不能自拔,爱得无怨无悔。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切地体味到酒的真正内涵,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酒。尽管酒这东西变化无常,或如暴烈的男子,又好似柔情万种的女人,好似天真无邪的孩子,又好似饱经风霜的老人。酒,囊括了整个世界,囊括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当然,还有喜怒哀乐,还有苦辣酸甜。他佩服先人仪狄的智慧,他更要感谢这个能够发明酒这东西的前辈,如果不是仪狄的贡献,这世上的人啊,该有多少愁苦无处倾诉,多少欢乐无处诉说,多少情感无处表达?
当然,他最想感谢的一个人,那就是酒婆婆。
酒婆婆自然不是她的真实姓名,不,或者说对于酒婆婆而言,她真正的名字已然化为灰烬,已然死去的连灵魂都没有了。
可是,她的名字却深深植根在一个人心中,就像利刃刻在石头上的字迹,即使时间的风雨洗刷的斑驳不清了,赤血也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永不敢忘的三个字:柳青青。多么干净的三个字啊,多么优美的三个字啊,多么醉人心脾的三个字啊,又是多么愁苦的三个字啊!
那是一段几乎被时间遗忘了的往事。是的,有些事时间可以忘却,但人却不会忘记,唯一的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活着。赤血不愿意提及,酒婆婆柳青青不愿意提及,提起来都是伤痛,提起来都是爱与恨的纠葛,提起来都是泪,都是血。
活着,有时候人只能苟且地活着。不,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可是,对于赤血而言,这样的活着是如此地痛苦。这埋藏在内心的愁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从来就没有人理解过他,从来也没有人原谅过他。或者说,他不需要原谅,这如同破碎的镜子,即使粘合好了,已然会有疤痕,已然会有裂缝,所以他真的不期盼任何人的原谅。自然的,也包括柳青青。
是的,正是因为“活着”两个字,岁月的风霜把一个可爱、善良、美丽、聪慧的女孩子,折磨成了现在的样子,疯疯癫癫,喜怒无常。或许,她又是极其正常和理智的,只不过她心中的愁苦,她心中的肝肠寸断,她心中的仇恨,同样无处诉说。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另一种方式的发泄,另一种方式的解脱而已,因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肩膀,她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本可以正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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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快乐和幸福是经不起细细品味的,品味的时间久了,品味的日子深了,品味的时候多了,反而成为了一种伤痛。唯独伤痛是可以不断地品味的,品味的时间越久,日子越长,次数越多,伤痛就变本加厉起来,伤就越疼,痛就越深。
是的,曾经的快乐和幸福,以至于后来的伤痛和泪水,让赤血过早地品味到了人生的味道。于是,很多往事便如同这酒一样,流淌在他的血液里,镌刻在他的骨头上,散落在他每一个毛发根里,洗不净,抹不去,成为他一辈子的印痕。
清水坞,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怎么说呢,这清水坞依山傍水,山是层层叠叠的山,林是密密匝匝的林,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的地方在于,流经这里的那条清水河,乃至河中经年不断的水。
发源地尚不清楚,只知道清水河弯弯曲曲从山林深处穿梭下来,在这里陡然拐了一道弯,一条数仗有余的瀑布天然形成,天长日久,瀑布把山脚下的石头砸碎,形成一个天然坑池,坑池之水溢出来,再向着更远的地方流淌开去,激流而下的水变得缓慢,变得温顺,变得清澈,碧蓝碧蓝的,好似一面镜子。
清水河因此得名。
河岸两旁,百树成林,千草成从,万花成簇,春来树绿草长百花开,夏至林密草疯百花艳,秋来叶红草黄百花染,冬来树翠草绿百花盛。地方虽好,却因着地势险要,又处于密林深处,便鲜有人居了。瀑布后面,起伏跌宕的山峦突然残留下一片平地,平地上,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建了一座不知名的道观,斯时已去,人走观空,只留下空空一方净土。亦不知何年何月,红发老人张天寿偶然发现此地,顿生爱恋,遂隐居于此,整修道观,其名曰:清水观。
那是十八年前一个盛夏的清晨。按照往常时间,太阳的光辉早已经铺满水面,远远望去波光粼粼,耀眼夺目,宛若一条金色的丝带铺展开来。那天,天阴沉沉的,阴沉沉的天气促使河水生了潮气,通长的河面上雾气昭昭,雾气飘散开来,整个山林都笼罩在一片仙境之中。
这般时间,红发老人张天寿已然打完坐、练完晨功。他习惯于这些之后沿着河边一趟悠闲地漫步,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河水,滋养着万物精灵,实乃吸收天地精华的绝佳时刻。这日,红发老人正往前行着,陡然发现河面上飘荡一物,似船,却比船小很多。
多少年来,清净的河面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突然间出现一物,让他好生奇怪。
再近些,透过浓浓淡淡薄薄厚厚的雾层,红发老人张天寿看清楚了,那乃是一个笸箩。笸箩在水面飘飘荡荡,起起伏伏,似迷失方向的小舟,不知来处在哪里,更不知归处去何方。说来也是奇怪,这笸箩好似知道有人在岸,竟然忽忽悠悠飘荡过来。到了红发老人张天寿跟前,他登时吃了一惊。笸箩内,裹着一个婴儿,婴儿不哭不闹,好似躺在舒适的摇床之上,安安静静。
红发老人张天寿赶忙把笸箩划拉过来,抱起那婴儿。抱起来,孩子就冲着他笑,那笑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那么惹人疼。是的,多么惹人疼的孩子啊,粉嫩的脸庞,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似会说话。红嘟嘟的小嘴正作吸吮状。是个男婴。与此同时,红发老人在棉被内发现了一条布块,布块上血迹斑斑地残留着几个字:有缘人,救命!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如笸箩样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归向何地的婴儿,如此般地养于了红发老人张天寿膝下,并为他取名赤血。
时光荏苒,岁月交迭,风雨飘摇已然五个春秋。
五年之后,赤血出落的聪明,可爱。弱小的年纪,赤血竟然懂得心疼红发老人张天寿,时不时逗得他开怀大笑。其实,在此之前,张天寿并无收徒之意,主要还是未能遇见悟性好、人品正的接替之人。其与赤血的朝夕相处,感情日渐深厚,张天寿就有了这个心机。怎么说呢,彼时的赤血如同一张白纸,白纸之上留下什么痕迹,就注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的,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至于人品方面,完全可以教化的来。二则,赤血实在聪明,耳闻目染张天寿练功,天长日久,年幼的他竟然也能比划两下,还真是那么像模像样。那日,张天寿把赤血拉到膝下,“孩儿啊,你可否愿意学习武艺?”赤血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咧着小嘴道:“愿意,愿意。”自此,张天寿除了教授赤血武艺之外,还教授他学问和做人的道理。赤血聪明,总能举一反三,张天寿自然清囊而授。如此这般,转瞬又是三年。
那一日,赤血正在清水观内练功,忽然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一位与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两人满身脏兮兮的,也不知从何处而来。
赤血吓了一跳,这么多年,几乎没人来过这人迹罕至之地。他忙跑进去唤师父出来。红发老人张天寿得知情况,遂与赤血赶忙查看。出来时,男子已然有气无力,小女孩正爬在身上哭泣。红发老人把了脉象,知是饥饿过度而致,并无大碍。他让赤血煮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让男子和小女孩食下,填饱肚子,男子恢复了气力和精神,小女孩也有了生机。
事后,红发老人张天寿得知,这男子原来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醉八仙”柳文通,小女孩乃是他的女儿,名叫柳青青。得知救命恩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红发老人张天寿之后,柳文通又是施礼叩拜,千恩万谢。
“醉八仙”柳文通何以如此狼狈?原来,就在几日前,一帮蒙面煞星闯进柳文通家中,要夺走其女柳青青。柳文通自然不从,于是一番血战,柳文通家中十一口人惨遭杀害,这就是当时震惊江湖的一桩大案,也成了悬案。柳文通冒死带着女儿逃了出来,不知去向,盲目地逃奔,才来得此地。
红发老人张天寿闻听也是大为吃惊,但至于为何那帮歹人要抢夺柳青青,柳文通却不得而知了。
父女俩别无去处,就在这清水观住了下来。本来清净的道观之内,陡然多了二人,一时间变得热闹和温暖许多。红发老人张天寿早就得知这“醉八仙”柳文通乃是有名的侠义之士,几日的交往果然名不虚传。其为人处事皆处处谨慎,唯恐打扰了他。柳青青虽说年龄尚小,也是十分懂事,真是随了其父的秉性,红发老人张天寿也是倍爱尤佳。半月之后,柳文通突然提出要辞行。红发老人张天寿问其原因,柳文通便一一道明。一则,父女俩在此久居并非长久之计;二则,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怎的可以如此苟且而活。红发老人张天寿闻听,觉得在理,便没有强求。
哪成想,就在父女俩即将离开之际,“醉八仙”柳文通却突然胸口发闷,口吐黑血,未留下只言片语便撒手人寰。突如而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为吃惊,后经红发老人张天寿验看,乃中毒而亡。柳文通突然离世,孤零零剩下柳青青一人,红发老人张天寿只得收养于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