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雪
我要妈妈永远过得健康，永远在满面幸福中绽放笑容，春暖花开。
妈妈的42岁生日快到了，我还未选中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花朵、卡片、护肤品、耳环，还有毛茸茸的车饰……那么多可以买来送她的漂亮物品，却都只会带来短暂的快乐欣喜，而时光流逝中又能温暖抚慰她多久，是无法预测的。因此，我唯一，也是长久以来，想送给妈妈的，只是幸福。
幸福，想给妈妈幸福，给她我的幸福。
妈妈一直是个聪明美丽的女子，面庞精致张扬，笑容温婉动人。也许正是她的美貌带给了她年轻时代丰盈盛放的爱恋，却也留下了深埋的隐痛。生下我后不久，因无法忍受丈夫的欺骗和无法融合的性格，妈妈离了婚。这都是她不愿再提起的往事，一切前因后果，爱情的美好和婚姻的伤痛，多少委屈与不甘，全都已是眼底的沉屑，被漫远的时光覆盖。而穿越时间的河流如今裸露出的石块，只是深深浅浅刻着妈妈愈发倔强焦躁的性格，和愈加冷峻锐利的聪慧。
当我战战兢兢向妈妈坦白了我的初次恋情后，她仿佛打开了无数话闸。几乎每天三个不少于半小时的长途电话，一口气发来的十多条短信，以及手写的长信都接踵而至，全都是她反反复复无穷无尽的担心与嘱咐。直到我恼火地拒绝她干涉我的私人感情，她才恍然，应放手给女儿自己的空间，然而又委屈地劝我不要嫌她烦。
怎么会嫌你烦，亲爱的妈妈。我在心里清楚地知道，妈妈耗尽心血，只是害怕我重复了她年轻时的道路，再去赤足踏过曾经刺伤她的荆棘。她一定在心中踟蹰，是该抓紧女儿的手教给她自认为最清晰正确的爱情，还是该放开手让女儿拥有最单纯的爱恋。辗转反侧，终究犹犹豫豫拿起话筒，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交待完这些就不再去打扰了。
妈妈打电话到宿舍，室友语气惊讶地对我赞扬，“你妈妈的声音好温柔啊！”我想起高中时妈妈有时到学校给我送饭，同学见了都无一不夸她年轻漂亮，笑容温柔，还会取笑我不及她一半。听过假装愠怒的我在心里都会涨起满满的自豪和欣喜。真好，生活的坎坷和感情的起伏并没有使妈妈的面容变得苍老，她的笑容仍然美丽动人。
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妈妈笑，还会喜欢趴在妈妈身上用肥肥的小指头抚摸她笑起来时眼角的鱼尾纹，会觉得那细小的纹路很可爱。直到长大后明白那是岁月无奈的痕迹，而此时妈妈眼角的皱纹已经逐渐加深，我不愿再向她提起。只是会怜惜而歉疚地悄悄用目光去抚摸那些纹路，一遍又一遍。它们静默而毫无保留地向我透露妈妈在我迅速生长和丰盈的生命上耗费的年月，带来衰老的秘密，常使我黯然心酸。
过两天妈妈就要来北京看我了，我说要去车站接她，她知道我晕车坚持不让我去，在很多理由的最后加了一句“不要让妈妈觉得自己老了”。我差点儿掉下泪来，精力旺盛脾气倔强的妈妈，为了支撑起两边的家庭每天奔走，经常一个人深夜从外公外婆家提着大包的衣物到自己家去洗，会咬牙从单位背一箱十几斤重的苹果来给我们吃，竟也感到身体机能的开始松懈，害怕有人提醒起她老。
可是在我看来，亲爱的妈妈永远是最年轻漂亮的那个：肤色健康，身材苗条，有源源不断的活力与希望积蓄。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生病。我衷心祈愿：我要妈妈永远过得健康，永远在满面幸福中绽放笑容，春暖花开。
今年除夕，是我这些年中过得最清冷的一次。在外公外婆家吃过年夜饭后，我陪妈妈回家看守房子。继父和妹妹早已回老家过年了，保姆也早告假回家了。于是空荡的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洗过澡后，妈妈让我一边吃她切好的甜橙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而自己扎起围裙在水房洗衣服。大大的落地窗外，被照亮的夜空中变幻着各色烟花，楼下爆竹声噼啪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热闹的声音。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喜庆和吵嚷着的各台节目，听见断续传来的哗哗流水声和阳台里洗衣机轰轰的转动声，突然感受到不可抵制的寂寞，手中金黄的橙瓣顿然酸涩无比。这一刻，我了解了妈妈的寂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重复各种琐事，奔波操劳，可是夜幕降临，电视中不断上演各种繁华，回眸却往往只能看到空旷的家，听到自己心跳的空旷回声；是多么令人伤怀，使人疲惫。
妈妈在我五岁时再婚，终于重新有了家，有了丈夫。继父还为她带来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女儿。继父性格温厚善良，待妈妈和我都很好。我的妹妹聪明大方，虽然有粗枝大叶的毛病总让人着急，却会在买发卡时把可爱点儿的让给我。这样，妈妈阴霾曲折的生活道路终于开始平坦温暖，一身的疲惫与伤痛总算有了家可以得以休憩。
只是对于一个女人，敏感脆弱的个体，有些伤口是无法抚平的，有些心事是旁人无法了解无法慰藉的，有些需求是另一个人无法填补的。妈妈和继父以及妹妹一直平淡生活得接近索然，相处中的真情流露总是稀少，家中难免被沉默占据。原因是什么，我也只能窥视出模糊的轮廓。然而我只是感觉妈妈生活的寂然，看到她的缺失与代价。我开始心疼这样的妈妈。
正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在轰鸣的爆竹声中，我和妈妈欢喜地拥抱着互相祝福。我大声地祝福她：“妈妈一定、一定要过得开怀，幸福！”这是我心里默念了上千万遍的祝福，也是要求。
妈妈在我成长的十多年中和我聚多离少。我两岁时她离了婚，独自一人难以带我四处飘零，便把我托养给了外公外婆。直到现在我仍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但这样完全没有淡化我和妈妈的感情，好像从出生起我就执著地明了，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护我的人，我最爱她。
有些一直记忆犹新的片断。小时候我和外公外婆居住在衡阳市，而妈妈在长沙市工作。她只能一两个月乘火车来衡阳看我一次。知道她要来，我会起得很早，让外婆给我编好看的小辫子，穿上漂亮的连衣裙，跑下楼等妈妈提着行李走来。每次妈妈都会不顾一身疲惫，开心地俯下身，放下大包的行李，抱起我轻轻亲吻。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时刻，一定有很温柔的幸福光芒安静笼罩下来，以至于每一次回忆我都会不自觉笑起来。
那个时候，妈妈每次回长沙都会很不舍，而我总以为她只离开一小会儿，从来都是欢欢喜喜送她出门。直到有一次，叔叔带着我把妈妈送上火车，站在空荡的站台上，看到长长的列车在“呜——”的一声中远去，火车撞击铁轨的哐当声逐渐远逝。我突然意识到妈妈的离开，意识到路途遥远，时间漫长，猛地扑到叔叔怀里大哭。我至今仍记得那时的绝望心情，叔叔一路上给我讲了很多笑话，买了彩色气球串和小熊糖果，可是那些对于当时的我全然失去吸引力，我只是清晰地知道妈妈走了，妈妈走了。坐在公车上，看到街道上阳光明媚，人潮涌动，心中只觉空痛，眼泪不停地流了一路。那也是我惟一一次与妈妈别离的哭泣，妈妈在电话里听说后哽咽了许久。
如今考来北京的大学，远离妈妈所在的城市一千多公里，常常会记挂起妈妈，担心她太想念我。有时会有错觉，幼时的我依赖着她，害怕离别，而现在的妈妈会对我有依赖，不想离别太久。所以还是想毕业后回长沙，回能常常看到妈妈的地方，陪她逛街吃饭。如果将来有小孩让她牵出去玩，这样她的幸福又增了一份。想得太远了，未来充满未知，可是我只想多付出几分努力，不要离开妈妈太远，能让她看到我的幸福，让妈妈过得幸福。
北京这几天转暖了，阳光满满地挂在宿舍和教室的窗镜上，女孩子们都换上了色泽明丽的春装在楼下嬉笑着走过，各式活动和讲座的喷绘和海报在楼前飞扬。我突然觉得欢快，听到生命滋长，有莫名的希望和喜悦溢满胸腔。就在这时想起妈妈，想马上告诉她我突然间感到的愉悦与温暖，告诉她我现在很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妈妈的幸福，最大的幸福。我愿付出所有去争取幸福，争取妈妈眼里的幸福。给她我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