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七和黑八没有前世记忆,只知道自己是被特赦。说是特赦,实际上众生皆知,其自身欲念过甚,不肯轮回,只盼有朝一日可以重生凡尘,而他们借的皮囊皆是债。为了却前世夙愿,不惜烈火焚身,不惜灰飞烟灭。或仇,或怨,或情,或劫,皆为因果。只等百年千年,被冥府召唤,才可以出现凡尘。可这再入尘世,哪还是当初般模样?物是人非,草木无过。
而他们刚刚从了冥府,喝了魂汤,做了这鬼吏无常。无常常有,一黑一白,一见生财,天下太平。冥府无常甚多,代号白七黑八皆为新吏,只等引路七七四十九人,才会被赐予名氏。现在想必不问也知,原也是十恶不赦之人,被冥府收了魂魄,洗练百年才得纯净分毫。
如今到凡尘也是二人第一次执行任务,对,现在的词语就是执行任务。
小黑小白拿出一个竹简的卷轴,摊开卷轴,两个巴掌般的大小,如同平板电脑一样显示着逝者信息。可现在,上面只是写着乙未年丙寅月庚午日亥时三刻,谅山腹地,双胞兄弟高江南、高江北失踪,甚至记录上,连两人模样都模糊不清,只那身草绿色的军装格外显眼。
小黑和小白就是要把他们带回去。可现在癸巳年明明不是乙未年,为什么这么晚,明明两个游魂已经存在于世几十年,为何现在才派人来寻?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在人界显示的不是死亡,世间存在的信息只是失踪。失踪便意味着,他们可能会回来,因为这个可能,所以冥界不可以把他们带走。只有当两人所有的血亲过世,这世上再也没有或者存在与他们半分血缘的人,冥府才会派无常,邀其归俘。只是归俘,沦为六畜,下界堕尘,不得妄生,永无天日。所以,每每遇到失踪之人,便都如烫手山芋一般,不愿接管。
因为两兄弟是失踪,同为当年战死沙场之人,所有人都从着阴官,魂归故里,轮回妄生,重生渡世,可他二人却无人度化。因为,他们能存留于世间定是存在强大的意念,不然无人度化的基本都魂飞魄散,怨念深重的有吸食天地精华变换妖魂夺舍性命。
只是这桃花盛开之时,两兄弟便会守在战壕里,直到日出东方,就这样数十年如此。他们一直坚守着他们要保护的东西,他们的眼中从未有过那般坚定,那般神圣不可侵犯。就这样,他们只是守着那战壕,从未离开。
十三听不懂,也狡辩着说:“什么战争?这不是凡尘所谓的繁荣盛世么?啰嗦……”
带着小黑和小白瞬移到刚刚离开的半山腰?这个不是……
十三冷着脸问:“你们两个是在刚刚就跟着我的?”
小白说:“十三大人,我们不敢,我们更没有您这么强大的灵力,刚刚是您没有看到我们两兄弟,又顺手带了我们两兄弟回您的住处。”
十三又问:“那两个犟鬼呢?怎么没看到?”
小黑说:“十三大人,他们一个叫高江南,一个叫高江北,虽然都是冥人,可还没到鬼的级别,您说的犟鬼是他们吗?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
云十三没有理会。她看着这周遭的一切,算得上是战壕的地方,实际上,是农民挖出来的猎坑。专门用来抓野兔子那些小动物的安坑。这样的地方,怎么留住两个人的?十三也是不禁感叹。
十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观察着,明明是个不知名的小土包,和名簿上的谅山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两兄弟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星光闪烁下,那猎坑里,隐隐看见的却是持枪的军人。身上裹着泥,那姿势像是在等待猎物,又像是猎杀死敌。那样子,是他们最后那一刻的姿势吗?她那一瞬间,记起当年混战,似乎也这般景象,不禁眼红,看得,让人心疼着。
忽然间,想抱住他们,安慰他们的灵魂,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哒哒哒……哒哒哒……
枪声,试探性地扫射,清除障碍。不是他们,是他们对面。十来个穿着不同军装的人,手持这枪,在朝这边逼近。而那两兄弟,没有动。
越来越近,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他们没有开枪,只是对着相视一笑,从战壕里举起刺刀,装在枪头。手里最后的一枚手榴弹,炸倒了三个对面的敌人。
三米,两米……
他们一跃而起,和其余那八个敌人厮杀在一处。
野兽般凶猛的眼睛,充血的神经,一个,两个,三个,敌人一个有一个倒下。而两兄弟身上,也全是伤痕,血,模糊了草绿,两兄弟,背靠背,看着最后的五个人。
较量,最后的较量。
一拥而上,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精疲力尽,直到最后,穿肠肚烂,直到最后,死不瞑目。
什么都不剩。十三个人,没有一个再起来的。全部都堆在这里,变成山丘,化成山谷,融为山峰。
最后,一枚炸弹,再将他们夷为平地。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十三阻止小黑和小白上前,三个人只是这般旁观着,注视这一切。而泪,落在地上,生根发芽。
那,那里。不一会儿又恢复原状,仿佛他们不曾存在过,也的确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无踪。借着昏暗的星光,两兄弟,又一次出现在战壕里。那样勇敢,坚毅地存在着。
哒哒哒……哒哒哒……
再一次,再一次重复着。那种惨烈,还在继续,从未停止。一遍又一遍,变成山丘,化成山谷,融为山峰。最后,什么都不剩……
“住手!”十三一跃而下,阻挡在他们中间。手指一弹,金光一闪,将对方的孤魂散去。
高氏兄弟齐声问道:“姑娘,你是乡民么?能听懂中文吗?快离开,这里危险。”
十三含着泪说:“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他们迟疑着,看着对方。又看看眼前这小姑娘。“你是中国人?等胜利了,我们就都回家了。同志,快回家吧,这里危险。”
十三无奈,只好用银鞭将他们两兄弟绑出战壕。
“你们醒醒好不好,已经三十多年了,你们真的不用再打仗了,现在这个国家,是和平的,繁荣的,昌盛的,你们为自己的誓言为自己的忠诚做的够多了,真的,不用再战斗了。”泪,生根,发芽,开花,长出莹莹白色通体的两朵小花。想明灯一般,照亮着他们。
高江南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我们已经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小白赶紧回答:“没错,你们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牺牲了。”
高江北却乐观的说:“哥,你看,我们两个在娘胎里就一块儿,现在,他们又说我们一块儿死了。咱俩兄弟,真T娘的有缘分。”
小黑却问两兄弟,道:“你们还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高江南说:“我们,应该是护送一份情报。途中,被敌人发现,我们两个让同志先走,我们阻击敌人。然后,向后撤,却一路都又人追杀。直到,我们发现这个战壕。可,我们没有子弹了……”
那从容,淡定,那样的信念是别人没有的。
高江南问:“我们的情报送到了吗?你说我们胜利了?什么时候胜利的?”
小白回答:“大概,在你们牺牲半个月后。”
“真好!”
小白说:“乙未年丙寅月庚午日亥时三刻,谅山腹地,双胞兄弟高江南、高江北失踪。是你们兄弟两人吧?”
高江北疑惑道:“失踪?”两兄弟看着对方,失踪。应该尸骨全无吧?
高江南回答:“如果我们相信你们现在所说的话,那我们兄弟二人应该就是你们说的失踪。”
“你们不是失踪,我们一起去找到你们的遗骨。你们不是失踪!没有理由让你们堕入六畜轮回。”十三将地上那两朵莹莹发光的花分给两兄弟。“这晶兰花你们保护好,它会保护你们不被鬼吏差使。你们要相信我,你们不是失踪,你们是牺牲。为国捐躯,死而光荣。你们不应再受轮回六畜之苦!”
两兄弟异口同声地说:“同志,谢谢你。我们没事的,不都说,轮回的时候喝碗汤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么,没事没事。”
十三看向无常,命令道:“在我没有跟他们找到骸骨之前,你们胆敢带他们回冥界,我定将你二人魂飞魄散永无超生。”
小黑和小白赶忙跪下说:“大人,饶命!小的们不敢。”顺手赶紧将名簿合十,不敢再多说一句。
十三将银鞭递给小黑小白,告诉他们,“现在刚刚二更,我和两兄弟一同去谅山,将遗骸带回故里。你们二人,拿着我的凤尾银鞭复命。让判官从新审阅名簿,从新定夺生死。决不可再堕六畜!五更之前,必须回到这里,带他们荣归冥界,你们可否办到?”
“小的愿鼎力一试!”
十三默念咒语,浮起青云将两兄弟托起,一个响指,瞬间消失。“好,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