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寂静的病房,只留下了几盏稀疏的灯光!
那位年轻的妈妈蹲下身子,为刚刚输液完毕的女儿抖开雪白羊毛斗篷,手指轻绕打了一个蝴蝶结,小萝莉约摸四五岁,依然保持惯有的软糯呆萌乖巧恬静模样,身旁爸爸拿起帽子,弓身仔细为女儿戴在头上,她嘟嘟嘴扬手要扯开,被爸爸阻止了,声音已经很轻,但妈妈还是看了看旁边病床上的丛雅釉,小心翼翼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三人对视轻笑着,爸爸一把将女儿抱个满怀,铺在病床上的兔毛绒毯被妈妈折好落在了臂弯中……
雅釉看呆了!
诺大的公共病房,只留下丛雅釉一人打着点滴。走廊里和谐美满一家子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而,她依然沉浸在那些画面兀自失神中。
多么温馨美好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妈妈温柔,爸爸宠溺,女儿乖顺……那种泛着细绒毛般软软的温暖,她很少能亲自体会。每每看到,内心必然融化了!
远远的病房那端,有皮鞋磨擦地板的声音回响。本在躺着的丛雅釉猛地一个激灵,唤醒她的这个声音来自女医生口中的“男朋友”,她茫然对上阴影中救命恩人的脸,看不清表情,但四目交汇时,说不出的一种尴尬……
在她留有记忆的二十来年岁月中,屈指可数的几次生病,都是独自一人硬生生捱过,这种自我修复能力,对她来说大概是与生俱来!又或者说是醒世自觉!
然而,今天突然发生在家门口的这次意外,陪伴她的却是一个刚刚认识仅两个多小时的陌生男子!
家人呢?
她傻傻低下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十一点十分!已经给妈妈,哥哥打了多次电话,都是占线或关机中!妈妈不是着急叫她回来的吗?怎么手机又不接了呢?
她无奈,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恩人,抿着唇说:
“魏萧,不然……你先回家休息?我已经记下了你的手机号,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上的!”
“你已经说过两遍……我有听到!”魏萧扬起眉毛,懒得直视她!
谁知女孩却继续解释:
“我是觉得,时间太晚了!”
“因为时间晚了?所以你确定要一个人?用不用我再次提醒你刚刚经历了什么?”男人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可是……”
雅釉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魏萧转过头看向她,反问:
“还是!家人电话打通了?”
丛雅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紧紧握了握手机,而后轻轻抬起指了指旁边的特设椅说:
“先坐下吧,你在窗前都站了一个多小时了,脚不痛的吗?”
“我没事!”魏萧又转头看向窗外。
雅釉清了清干哑嘶裂般疼痛的喉咙,胸好闷,气息好紧,感觉要窒息了似的难过:
“可是……你这样站着与我对话,我的脖子有点吃不消!”
魏萧沉默了一瞬,转身时嘴角明显泛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从口袋掏出一片独立包装的湿巾,选了一个方便对视的椅子上下都擦了擦!
他终于坐下来!
丛雅釉吁了一口气,好吧!原来这个人洁癖!
如果说让他坐下,仅仅是不想让脖子痛,有点牵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有轻微的夜盲病!
这名男子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援手,之后开车将她送到医院,挂急诊,等化验,吊盐水进进出出都不是在正常的自然光下。
甚至之前简短对话时的对视。一直都留给她一个隐隐绰绰模糊的轮廓!
此刻,她至少应该将救命恩人的形象记得清楚彻底一些!这是必须要的!
丛雅釉用缠满纱布的手挪了一下打了石膏的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迫不及待上下打量起对方!
白炽灯下,他人端坐着,找不出他纹丝不动站在窗前一个多小时该有的疲累,一丝未乱的头发,高耸额头,笔直眉峰,深刻五官,正色庄容。还有处变不惊的表情,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距离感!
哎,这人太严肃了!
“看什么?”魏萧终于忍不住,迎上姑娘的目光,单刀直入的问!
丛雅釉在慌乱中垂下双眸:
“额……抱歉!我总要……把你看清楚,以免还钱的时候认错人?”
魏萧眼睛微眯了一下,后背放松靠向椅背,右手拇指又不自觉地揉搓起来……
“哈!你看清楚了吗?用不用我再靠近一点啊?女朋友!”
听他话说完,雅釉的耳朵瞬间红了!
“不用!”
她一直保持着低垂眼睛,这个人严肃的表情,强大的气场,让她哪里还有胆量直视?奇怪,这样一本正经的人,怎么也会开玩笑的啊?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沉默!
半响!
“你刚刚说你家在良村?”魏萧微微向前坐直身子,首次打破沉默!
雅釉突然间对出现在家附近的这个男人也产生了好奇,她点点头:
“嗯”
魏萧目光幽深,语气却亲近了不少:
“恭喜啊!拆迁在即!”
“没有什么好恭喜的,补偿我又分不到?”雅釉摇头,没有人可以理解她在家的处境!
“难道你的户口没在这里?”男人反问!
“在的!妈妈说拆迁后的所有补偿都要留给家里的男丁!”雅釉的喉咙好痛,她本不想解释,可是看着他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信赖感,让她无法抗拒!
“不能吧?难道你不知道拆迁是按户口……”
魏萧突然间感觉自己这一次话有点多,每一次政策的传达,影响到不同结构关系的利益,势必会引起不少家庭的内部纷争。此事可大可小!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办法,覆水难收了!
雅釉被他的话惊到,差点坐起来,因双臂无力,手指不够灵活,又乖乖躺着回去:
“啊?消息可靠吗?不是按面积补偿吗?我看到有邻居在房顶上加高了好几层!”
本来三层的房子,强行加高到五层的邻居太有人在,弄得她每一次从巷子经过,都有一种马上轰然倒塌被埋的错觉!
魏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
“如果按你说那种补偿方式,那我……”雅釉转了转头好像在自言自语,
魏萧亦垂下眼睛,凝视着被拇指轻按来回揉搓至泛白的食指骨节,思索片刻才道:
“拆迁消息传开了,良村附近鱼龙混杂,最近出入要小心了!”
“嗯……”她点点头,想再次说一声感谢,但止住了,她已经谢过好几次,假如这位救命恩人再说一次――我有听到,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雅釉不想被他嘲笑!更不想沉默之后让时间静止,以免再生尴尬,只好忍着喉咙的嘶痛硬着头皮将谈话继续!
“你呢?为什么那么晚出入良村?”
“你猜!”
“你是……过来看朋友的吗?”
“如果我说我也是那里的人呢?”魏萧双手环胸终于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你不用试探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确定没有见过你!”她信誓旦旦的说!
“呵呵呵……”魏萧只回复了她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他的笑是隐忍的,笑声寡淡!不仔细的听,根本不知道那是笑!
半响,魏萧抬头望了望,悬挂在头顶上方的盐水,将长臂伸过来,轻轻按下了呼叫键!
很快,护士赶来,将最后两瓶盐水悬在了挂钩上!
窗外,一轮弯月斜挂在墨蓝浩瀚的苍穹……
雅釉望了一眼明净的月色,强忍着疼痛与困意换了一个姿势,艰难的掖了掖被子,她闭上眼睛默默想:
“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平日里再晚也不至于不接电话的……”
正值午夜,病房里更静了!
丛雅釉,雅釉,雅釉,优雅的白瓷?是这个意思吗?
魏萧凝视了一会儿渐渐熟睡中的女孩!雅釉看上去大学生一样的年纪,人如其名拥有少女白瓷般细腻的皮肤,眉眼低垂,乌黑柔软的秀发服贴在脸上……
其他,魏萧本人没有太多的形容词可以描述,
但这姑娘令他印象深刻不得不提的一点,是她微笑的时候,弯弯笑眼像极了月牙儿,明亮,生动,清沏,通透!眼神里还有道不出的柔软与坚韧!甚至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柔软,坚韧!多么矛盾!为什么用这么矛盾的两个词形容一个姑娘的眼神,魏萧暂且搞不清楚。
其实在官场上,每天几乎阅人无数,将人的心术看透是基本常识。这是也是他做事的习惯!
今天发生的意外,如果把她归置在无知少女那一行列。又有些武断,或许,她应该经历过不平凡的故事!
其实,在他的人生字典里,过往日子的伸张正义不算什么罕见,然而,守着意外受伤的陌生姑娘,在医院充当陪床角色,还算首次!
关键是,这个无人问津的姑娘,就这样在与陌生人交谈中大胆昏睡过去了!
他又怎么能甩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