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去你哪个表哥家呀?”阿蒙边走边困惑的问。
“我大表哥家,就是我大舅舅的长子。我大舅舅特好玩。他有五个孩子,家里一直挺穷的,小孩子小时候又不懂事,吃饭的时候经常把碗给摔碎了。我大舅舅一生气,就弄了一根长木头,上面挖了五个洞,搬来三堆石头由高到低摆好了,然后把这个木头斜放上去。吃饭的时候呢,就让五个孩子站在木头边上,按大小个儿各就其位的吃,也省得再买碗了。哎,你笑什么呀?”
阿蒙蹲在地上,已经笑得没法儿站起来。
米老鼠见状也笑了,却故意假装严肃的说:“你看你这个人,真是没有同情心,怎么能把劳动人民的苦难当笑话听呢?你小时侯生活得好,不爱喝牛奶就端去喂小狗。你知道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吗?象我这大表哥,一直穷得娶不上媳妇。后来靠杀猪赚了钱,才娶妻生子的。他今年都四十多了,两个孩子最大的还没上初中呢!象我,中学六年,基本上靠吃剁辣椒就米饭过来的,那会儿连大便都是红的。后来考上北大,还是靠希望工程的助学金才念下去的。以后我手头儿宽裕了,一定要回报希望工程,没有它我上不了大学……你怎么哭了?”米老鼠惊讶万分的问。
阿蒙这会儿倒是能站起来了,却一把抱住米老鼠光掉眼泪不说话。
米老鼠愣了几秒,马上反应过来,轻拍着阿蒙的背,用哄小孩的口气说:“哎呀,别哭了别哭了,这都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阿蒙还是哭得不能停。
米老鼠后退几步,学古人的样子一揖到底,用京剧念白的腔调说:“列位看官听清了,世上只有娘子好。多谢娘子心疼我,从此我心不寂寞。”
阿蒙破涕为笑:“呸!谁是你娘子?谁心疼你了?胡说八道什么呀!”边说边捏住米老鼠的两腮使劲拧,拧得米老鼠呼痛不已。
“哎,快到了。”又走了一段路后,米老鼠说。
阿蒙停下脚步,转脸问米老鼠:“能看出来我哭过吗?”
“看不出来,进去吧。”
阿蒙大大方方的跟米老鼠进屋了。
大表哥一家四口儿极其热情的招呼阿蒙和米老鼠。大表嫂急急的端上茶水和零食后,笑着说得赶紧去厨房做菜。大表哥挥了挥手,表嫂便忙忙的转身进厨房了。
阿蒙和米老鼠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大表哥就迫不及待的领着二人参观他的家。一楼二楼三楼挨个儿房间看了一遍后,又被拉到后院看他家的菜地、鱼塘、鸡舍、鸭窝、猪圈和狗屋,然后再去前院欣赏他家的手扶拖拉机和他新买的摩托车。他的一儿一女极其兴奋的跟着转来转去。
阿蒙一边看一边夸,连他家的水槽水龙头都没能逃过阿蒙的巧言令色。阿蒙这一路夸完后,不但大表哥和他的妻儿高兴得红光满面,连他们家铺的瓷砖都格外亮了几分。
过了半个多小时,大表哥终于恩赐阿蒙和米老鼠坐下喝茶了。阿蒙渴得咕咚咕咚一气儿喝掉了半壶,米老鼠揶揄的朝阿蒙挤眼睛。
就在米老鼠和大表哥闲聊的当儿,陆陆续续来了二、三十号人,包括米老鼠的老爸、大姐、二姐一家和嫂子,连刚才见到的小愫愫都被她父母抱着来了。
除了阿蒙被强留在客厅外,其余女眷都到厨房帮忙去了。不过阿蒙也没闲着,担负起看顾小愫愫的光荣任务来。抱着粉嫩的小婴儿,阿蒙喜心翻倒。
客厅里,男人们抽烟喝茶、笑语喧哗,孩子们尖叫打闹着跑来跑去,幸福热闹得让人希望这一刻能永存。
安静乖巧的小愫愫引起了普遍的关注。一个男人走过来,拔出嘴里燃着的烟头儿,放进愫愫的小嘴巴里。小愫愫含着那烟头,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来,眼睛也睁大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阿蒙大吃一惊,心想这还得了,怎么能让婴儿叼烟呢?不成想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其中属小愫愫的父亲笑得最欢。恰逢她的母亲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竟也笑得弯腰。
那男人很快把烟头儿从愫愫的小嘴里拿出来。愫愫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引得满屋子人又大笑起来。
午餐很丰盛,鸡鸭鱼肉、笋菜菇蛋全齐。阿蒙和米老鼠又被按坐在首席,有了前一晚的经验,阿蒙已经能从容面对这样的局面了——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把自己吃撑了算!不吃对不起主人家的盛情,更对不起自己刚才那番口沫横飞的夸赞。
阿蒙捧着丰足的胃,尽力控制住打嗝的欲望,站在大表哥家的院子里欣赏花花草草。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屋里的人们还在欢笑,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美妙!阿蒙不禁贪婪的想留住眼前的一切,要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可惜……哎?留不住时光,可以留下纪念啊!对,照相!
阿蒙飞奔回屋,拉起嫂子就往外走。嫂子茫然的问:“阿蒙,去哪里呀?”
“嫂子你给我开一下门,我拿相机给你们照相。”
一听要照相,屋里的人都兴奋起来。大表哥立刻跟出来,要用摩托车载阿蒙和嫂子走一趟。阿蒙开始不肯,心想三个人挤一辆摩托,路面还坑洼不平,得多难受啊?可抵不过大表哥的坚持,只好和嫂子一起挤上去。
嫂子一定要阿蒙坐中间。阿蒙琢磨着嫂子提这要求,一则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心理,二则是怕阿蒙坐后面掉下去,便满怀理解和感激的答应了。
大表哥和嫂子的体形都比较健壮,这一点是要到和他俩挤在某个有限的空间后才会感受到的。阿蒙坐在摩托车上,还没等车子发动,就开始感觉呼吸困难。车子一启动,大表哥就下意识的往后挤,因为他不想坐在铁片上;而嫂子则有意识的往前挤,因为她怕被挤出去。两人不约而同的朝中间挤,只是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个瘦巴巴的阿蒙。
阿蒙被挤得仰头望天——其实是靠这个姿势保证呼吸,当时如果低头的话,一定会闷死在大表哥的衣领下——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控制体内的午餐不被挤得从口里喷出去,两只脚尽可能的朝两边抬起——本来是想放在脚蹬上的,可这该死的摩托车只有两副脚蹬,早被大表哥和嫂子捷足先登了——双臂也只能往两边伸展,这样即能保持平衡也强过伸向天空的投降式。
大表哥开得很快,一路上极尽跳跃闪挪之能事。阿蒙反正是被夹得动弹不得,也无须担心掉下去的问题了。倒是嫂子坐在后面不时惊呼,每次都引得大表哥豪情万丈的喊:“没的事!”
熬到嫂子家,阿蒙扁扁的下车、进屋、拿上相机,然后又被夹在中间动也不能动的原路返回了。终于回到大表哥家,阿蒙整个人已经有点僵硬了,保持四肢伸展的姿势坐在摩托车上半天没能下来。大表哥很自豪的说:“我这个摩托车很好的!”他以为阿蒙舍不得下来呢。
阿蒙活动开了之后,神气活现的充当起摄影师来,指挥大家挑景点、摆造型。客人们纷纷照镜子整理头发脸面,把卷上去的衣袖裤管都放下来,每一粒扣子都扣上,挑好了背景站得笔管条直,脸上绷得紧紧的。阿蒙大喊“笑一笑”,被照的人便应声咧开嘴挤出笑来;阿蒙又喊“别那么紧张,笑得自然点儿”,被照的人便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了。阿蒙只好假装调整相机,让他们放松一下,然后再大喊“笑一笑”,趁他们刚露出笑意立刻按下快门。
客人们都快照完了,主人一家却不见踪影。阿蒙正纳闷之际,却见他们四口人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从楼上下来了:大表哥穿着冬季才需穿的黑皮夹克,头发与皮鞋都黑亮无比;大表嫂穿一件花衬衣还戴了一身的首饰;大女儿穿艳粉色呢子外套,头发上别着绒球插着花;小儿子穿军装戴大盖帽,脖子上还挂着冲锋枪。
四口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到院子里,先站在一列美人蕉前摆出全家福的架式。阿蒙刚才被震得只顾捧着相机、张大嘴巴看着他们发呆,这时总算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举起相机给他们拍照。
照完了全家福,大表哥又要求照摩托车,骑上去摆了个很正义凛然的造型让阿蒙拍。他的儿女见了,也闹着要和摩托车合影,便又拍了下来。
前院拍完了,阿蒙跟着他们到屋里拍;在每个房间都留了影之后,他们又拉着阿蒙去后院的鱼塘菜地里拍。还好他们不喜欢和动物合影,否则,光是如何把猪圈拍出美感这一个问题,就够让阿蒙汗出如浆的。
告别大表哥一家时,阿蒙再三保证,回到北京就把相片洗出来邮寄给他们。大表哥高兴得提出要骑摩托车送阿蒙和米老鼠,阿蒙吓得拼了老命推辞。幸亏米老鼠说要去山上转转,才让热情的大表哥打消了送一程的念头。
路上,阿蒙讲起坐大表哥摩托车的悲惨经历,惹得米老鼠笑了半天。等他笑够了,阿蒙赶快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小愫愫的妈妈是不是上过大学啊?我看她一点都不象农村妇女。”
“你还真猜对了,她有大专文凭,现在在我们村的小学里当老师呢。”
“她怎么会愿意呆在这儿啊?”阿蒙有些不解。
米老鼠嘻嘻一笑,故意很肉麻的说:“为了爱情呗。啊,爱情……”
“跟你说正经的呢!”
“是真的。她和她老公是中学同学,高考时她考上了,她老公没考上。结果,她读完大学就嫁过来了,当时把她爸妈给气得两年没和她来往。后来生了这个女儿,关系才缓和了。不过她老公也挺争气,中学毕业后就一直做生意,也赚了些钱。现在在我们村里,论经济条件,他家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他们俩现在过得特别好,无论物质上还是感情上。怎么样?像不像个爱情童话?”
阿蒙艳羡不已:“哎呀,真让人羡慕!”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放心吧,咱们会过得比他俩还幸福的!”米老鼠摇头晃脑、信心十足的说。
阿蒙瞪了他一眼:“我说了要跟你过日子了吗?”
“哎?”米老鼠做诧异状,“你这丑媳妇连公婆都见了——虽然我妈去世了你没见着,但我爸你总见着了吧?怎么这会儿倒不承认事实了?”
“你、你说谁丑?啊?”阿蒙暴跳如雷,扑上去掐住米老鼠的脖子要跟他拼命。
“我丑、我丑还不行吗?哎呀我错了,松手啊,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