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鼠的亲生母亲在他上大学时病逝,他父亲续弦后就分家析产,把房子留给他哥嫂,自己住到了后妻家。但两家离得极近,前门对后门,天天都串门。
米老鼠讲,当年他老爸要娶他这个后妈时,他们几个子女全都反对。理由一是二人年龄相差十多岁,二是那女人拖着五个女儿,最小的两个当时还在上小学,怕他们老爸日后吃苦。可老爷子倒是有股拧劲儿,硬是冲破阻挠在人生的黄昏实现了第二春。米老鼠慨叹曰:爱情的力量可真大呀。
那屋里已经熄了灯,米老鼠硬是上去猛敲门,灯又亮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门里响起来。
几句对话之后,门开了,一张瘦干而布满皱纹的中年女人的脸出现在眼前,脸上挂着小心讨好的笑容。
米老鼠边问“我老爸呢?”(这句阿蒙总算听懂了),边拉着阿蒙跨进屋里,也不理会那女人的笑脸,倒是阿蒙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回报一个大笑脸,说声“您好”。
那女人即窘又喜的用生硬的普通话回了一声“你好”,然后一边叽哩呱啦的说着,一边忙着倒水,又要去厨房弄吃的,被米老鼠拦住了。
阿蒙问米老鼠:“你老爸呢?”
“她说去了县里,明天才能回来呢。”
“哦。”阿蒙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屋子跟米老鼠家的房子一样,原始的地面,墙壁没有粉刷,顶梁也是裸露的,因为灯不太亮的缘故,屋里显得昏暗冷清。
那女人的三个女儿挤在门口,表情疑惑的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看到阿蒙对她们笑,先是扭捏,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哧哧的笑了。
那女人笑容满面的端来两小杯水放在桌上,米老鼠坐在桌边跟她交谈着什么,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自觉的屈着干瘦的身体,脸上一直是那过分讨好的大笑脸。
阿蒙心想可真是小气,倒水还倒这么少,不管了先喝吧,刚才腊肉吃得太多,正渴得半死。拿起那小茶杯一饮而尽——差点又给吐出来,竟然是一杯极浓的白糖水!咸上加甜,更渴了。
阿蒙拍拍米老鼠问:“怎么是白糖水?”
米老鼠端起来一喝,果然,便笑着说:“把咱们当贵客了。这里穷,平时难得吃上白糖,只有贵客来了才肯沏糖水的,普通客人只给喝茶。”
阿蒙马上说:“我不要当贵客,让我做普通客人吧,我要喝茶!”
米老鼠说:“咱们走吧,回家喝,我家里存的茶肯定比她家的好一点。”说完起身拉着阿蒙就往外走,那女人急急的挽留,米老鼠摆摆手(别了,司徒雷登)坚决的告辞了。 阿蒙只来得及对那母女四人微笑挥一下手,便被米老鼠扯回了他自己家里。
一进屋,阿蒙就抱怨道:“急什么呀?我还没说再见呢。你这个人真是没礼貌,好歹她也是你的长辈,面子上也给人过得去点儿。你看她那么一把年纪,一个劲儿的讨好你,你还想怎么着啊!要不说后妈这工作不好做呢,要是让我面对这种选择,我宁可打光棍儿也不干这活儿,简直里外不是人那!”
“你不明白。她讨好我是因为我给老爸寄的钱够多,我要是个穷鬼,你看她理我?只怕门都不给我开。”
“看看你,把劳动妇女说得那么势利。”
“你家庭环境单纯,所以不知道这种姻亲之间的利害冲突。她那个时候愿意嫁给老爸,一是因为老爸还能干活,二是因为我和我哥年年给老爸寄钱。刚才我听嫂子说,老爸现在很累的,天天打理那女人家里的田,还得种菜养鱼做家务活。我们寄钱给他是想让他顿顿能吃上肉,再买药治他的糖尿病,结果全让那女人拿去供她女儿读书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反倒替人养女儿了,凭什么呀!”
“凭人家是你的新妈妈呀。”阿蒙开始调皮的笑,老节目马上要开演了。
果然,米老鼠捏细了嗓子学小女童的声音说:“我有新妈妈了,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然后抽着鼻子以手臂抹脸做拭泪状。阿蒙赶紧两手做出捏着衣服的姿势往米老鼠背上一比量,米老鼠撅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拼命甩肩膀躲避,还发出“哼!哼”的声音。 这一幕被嫂子看了个正着,当场笑得弯腰。阿蒙还在那儿做画外音:“真情付出,关爱今生,*牌牙膏。”然后米老鼠表情阳光的蓦然回首,与阿蒙齐齐呲着牙对笑。
阿蒙跳过去问:“嫂子,看我们表演得怎么样?”
嫂子一边笑一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水烧好了,洗澡吧。”
米老鼠家没有淋浴设备,所谓洗澡就是拿个大盆站里面洗。阿蒙边洗边想:难道他们一辈子这么洗澡?能洗干净吗?
等阿蒙终于躺在床上,看着破纱窗外扑腾的飞虫昏昏欲睡时,嫂子进来把通往一间小走廊的门给插好,笑着说怕有蛇从那儿爬进来。
阿蒙这回可全听懂了,吓得一下子坐起来:“蛇?屋里会有蛇?”
嫂子说现在一般不会有蛇进屋,但还得注意点。然后就出去了。
阿蒙吓得半宿没敢睡,本来想一晚上亮着灯,又怕被笑矫情,硬着头皮躺在黑暗里想刘胡兰董存瑞,后来总算睡着了。
一大清早,阿蒙就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睁开眼迷茫了几秒,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换好衣服揉着惺松睡眼走出去,厅里米老鼠和一个长得酷似他的小男孩儿正说着什么,见阿蒙出来,米老鼠笑着说:“这是庆庆,我二姐家的小儿子。都说他长得和我最象,你看看象不象?”
阿蒙说:“象啊,特别象你中学做青春诗社社长的样子。”
青春诗社是阿蒙时常拿来取笑米老鼠的话柄。那个诗社挺好玩,很正规的给每个成员发证件,做为诗人的身份证明。米老鼠当年还没发育全,一寸照片上是一张稚气的微笑着的小圆脸,胡子都没长出来,两只圆眼睛亮晶晶的,非常趣逗。
阿蒙看到那个证件时,米老鼠已经沦为一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满脸挥之不去的奸商气质,和当年那个纯真的小社长半点相似都无。对比过于强烈,引得阿蒙笑出了眼泪。后来一说青春诗社,米老鼠便会半嗔半笑的说:“讨厌!”
阿蒙赶快梳洗了一番,忽然一阵内急,便问嫂子厕所在哪儿。嫂子说我带你去吧,领着阿蒙出门,身后米老鼠还在大声嚷:“快去快回,懒驴上磨屎尿多!”
阿蒙捏着拳头冲米老鼠挥舞了一下,捂着肚子匆匆而去。
到了茅房门口,嫂子问要不要她进去扶着点阿蒙,阿蒙婉拒,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上个厕所还要人扶,传出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等拉开破门进到里边,哇噻!恶臭熏天,阿蒙几乎昏厥。再一看那蹲位,我的妈呀,这间距也太宽了。阿蒙暗骂:这谁盖的茅房太不人道了,这是上厕所呢还是练劈腿呢?很后悔小时候练舞蹈没有坚持下去,这下可受到惩罚了。
几分钟后,阿蒙拖着两条僵硬的腿、累得浑身大汗的站在嫂子面前,狠狠的呼吸清新空气。好心的嫂子搀着阿蒙的胳膊、配合阿蒙迟缓的步伐挪回住处。
米老鼠一看阿蒙回来就嚷:“怎么去了这么久?快洗手,咱们去二姐家,人家早饭都做好了摆在那儿等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