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姐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又响起来。她一看来电,挂上笑脸接通了便道:“老公——”我和金兰忍不住笑起来,我还在想:洪姐也算时来运转了,跟现在这个老公够恩爱的。
然后就听洪姐说:“跟两个姐们儿在外面吃串呢……嗯,我过完年就回去……你玩得高兴点儿啊!好了,白白!”
我不禁诧异了:怎幺刚说完的话又说一遍?金兰的脸上也浮现出不解的神情。
洪姐放下电话,一看我俩的表情,噗一声笑了:“觉得奇怪是吧?这不是刚才那人。”金兰闻言立刻张大了嘴,我赶紧在下面踢她暗示她别那幺夸张。
洪姐却被金兰的表情逗得前仰后合:“这老妹儿可真逗,瞅你吓那小样儿!哈哈哈……”金兰被笑得直发愣,我却隐隐的悲凉了起来。
洪姐慢慢止住了笑,对金兰说:“刚才听阿蒙说你过了年儿想去深圳是吧?”金兰点点头,洪姐把手一挥,“嗨,去深圳干吗?要赚钱得去山东,到那些海边城市去。那儿有老多暴发户了,都贼傻,哄他们花钱贼容易。他们最喜欢咱们东北的女的,长得好看会打扮,还勤快还会来事儿,比他们那老婆强多了。就那儿的女的也叫女的?长得不好看还不会打扮,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跟咱们东北的女的没法儿比!只要你会来事儿,在那儿找个有钱的给你投个资、干个买卖太容易了,比打工来钱快。你信我没错儿!”
金兰没吭声,低头摆弄炭火上的烤串,我能感觉出她的反感和不快。为了不把气氛闹僵,我连忙端起酒杯:“来来来,洪姐,喝酒!今天能见着不容易,咱不醉不归!”
洪姐哧的笑了一下,和我一起把酒干了,然后一边吃烤串一边说:“我知道你们不乐意听我刚才说那些话。搁八年前,谁要跟我说这话,我早骂她不要脸了,不打她大嘴巴子都算客气的。哼哼,我只能说呀,女人这辈子不被男人骗一回、不被男人伤透了心,她不待明白事儿的。”洪姐说着便冷笑起来,“我不就是个例子吗?”
“洪姐——”我试图解释,被她拦住了话头:“你先听我说吧。”
“八年前,我跟刘义结婚了。那时候我是真爱他,为了他我跳楼把腿都摔断了,要不是那样儿我爸妈不待同意我跟他结婚的。哼,那时候,别说为他跳楼了,要是有人拿刀砍他,我都敢扑过去替他挡刀儿!隔了这些年,我有时候也会琢磨:我那时到底稀罕他啥呀?琢磨来琢磨去,我觉得我当时就是稀罕他人长得精神、嘴巴甜。这种人要搁现在,我瞅都不瞅,可谁叫我那时傻呢?
“我俩结婚后跟他爸妈一块儿住。他家里是弄熟食的。我俩没结婚前,他还帮家里干点活儿;我俩一结婚,他就啥也不干了,全是我的事儿。我那会儿还有工作,我是又得上班又得帮忙弄熟食。你们可不知道啊,弄那熟食可恶心人了。把贼老大一猪头搁我跟前儿,让我把上面的毛刮干净了,刮完了还得给切开。还有那些猪下水:血咕拉喳的猪心猪肝,腥臭腥臭的猪肚猪肠子,都得去弄啊!刚开始那会儿,我一碰那些玩意儿都直哆嗦,收拾完了恶心得吃不下饭,晚上做梦都梦见一堆猪头围着我转悠!刘义哄搭我说,现在多帮家里干点儿活,以后老头儿老太太不待亏待我们的。我就傻拉巴叽的给他家干那干那。有一回我爸来看我,正好赶上我在那儿拿筷子捅小肠儿呢,动作可麻利了。我爸当时没说啥,回家跟我妈念叨,说咱闺女在家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嫁出去倒成了捅猪肠子的了,我妈一听直掉眼泪儿。
“没多长时间我就怀孕了,哎呀那个吐啊,一弄那猪头猪肠子就吐得更厉害。有时候想歇歇,就跟刘义商量,让他帮忙干点儿。刘义说啥?‘哪有大老爷们儿干这个的?’操他妈的,他成天喝酒打牌、一分钱不赚,还他妈理直气壮的!他不肯干活我就得咬牙干那,我就挺着个大肚子、一边吐一边收拾那些猪头猪下水,那罪遭的呀都别提了!
“那会儿我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后来生了小红,他和他爸妈一看是个姑娘,那不乐意呀,成天骂骂咧咧的。我这边儿还坐月子呢,她妈就嚷嚷:‘生个他头片子还有功了是咋的?躺差不多了就起来干活儿!我们家养不起皇后娘娘!’我在屋里正给小红喂奶呢,一听这话眼泪儿噼哩啪啦掉小红一脸。
“我想着这样也不是事儿呀,就跟刘义商量,想搬出去单过。他跑去跟他爸妈一说,他妈就炸了庙了,指着我鼻子骂,说是我自个儿死皮赖脸非要嫁他们家来的,现在翅膀硬了就想分家,他们养了个白眼狼……这那这那的骂得贼难听,还把我爸妈都骂上了。我当时那火儿腾一下就起来了,心想我嫁过来没享过一天福,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你们还嫌三嫌四的。一个没忍住我就顶了两句。我这一顶嘴,他妈就嚷嚷:‘刘义你娶的好媳妇儿,她骂你妈!我生你养你就为了让你娶个狐狸精来骂我呀?我不活了我!’
“刘义本来一直躲旮旯里不吭声,他妈那幺一嚷嚷,他呼一下上来就打我。一阵拳打脚踢呀,把我打得躺地上了都!当时我都没感觉疼,我就是懵,我想我是不是做梦啊?他怎幺就打我呢?我一门心思的疼他爱他,为他我吃多些苦受多些累呀?他怎幺就舍得打我呢?后来我听他在那儿骂:‘臭老娘们儿,还反了你了呢!不愿呆你滚!’我才明白过来,不是我做梦啊,是真的呀,就是他在打我骂我呀!
“我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里屋抱着孩子就哭啊,他妈就在外屋骂:‘嚎什幺丧?我还没死呢!要嚎外面嚎去!’当时我真想回家。可又一想,当初我爸妈不让我嫁给刘义,我不听,现在弄成这样儿,我哪有脸回去呀?唉呀,忍了吧,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呗。
“我倒是真想忍一辈子,可人家不干那。男人打老婆这事儿啊,只要有第一回就肯定有第二回,不待差的。那次之后,刘义有个不顺心就连打带骂的,跟上了瘾似的。他打我一次,我那心就凉一截儿;再打一次又凉一截……他就这幺把我对他的感情一拳头一巴掌的给打没了。后来我想着要不离婚吧,他这幺打下去,哪天下手重点儿说不准就把我打死了。可又想着离了婚我去哪儿呀?孩子咋办那?就想着还是忍了吧。
有天晚上,他又喝挺多回来。刚躺下,孩子哭,把他吵醒了。他一把抓起孩子就往地上摔,不是我接得快孩子就得给摔死!我抱着孩子又是后怕又是气,浑身都哆嗦了,我破口大骂他,我说‘刘义你他妈不是人!这是你亲生孩子,你把她往地上摔呀?啊?你再动她一下我杀了你!’刘义醉幺呵的说:‘我能生他头片子?这小逼崽子不定你跟谁生的野种呢!’我一听这话气得脑袋都要炸了,抄起一只鞋就砸他脸上了。刘义嗷的朝我扑过来,我撒腿就往外跑。我想着我要不跑,今晚我和孩子都得死他手里。
那会儿是大冬天啊,零下二十多度,我穿着精薄的线衣线裤,光脚穿拖鞋就跑出去了。孩子在我怀里使劲儿的哭,我一瞅,哎呀妈呀,孩子也光穿一身薄的,是给冻得直哭啊!我把孩子使劲儿搂怀里,豁出命的往娘家跑。天也黑路也滑,我跑一段儿就摔个跟头、跑一段儿就摔个跟头,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我就想着可千万别把我孩子给冻死啊,这孩子太可怜了。
好不容易跑到我家,我使劲儿砸门。我妈一开门,我啥都没说就冲进屋里,抓起被子先把孩子给包起来了。我爸妈当时吓得说不出话,后来跟我说,我刚进屋那会儿整个人都是青色的,披头散发象个疯子。
孩子暖和了一会儿,看着没啥事儿了,我放心了。这才扭过头跟我爸妈说:‘我回来了。我要跟刘义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