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傅有年在圣上面前争宠这事儿,在京城里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原因便在于,我俩互相都看不惯。我笑称他为“东厂一枝花明明是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却抢了太监的活儿,靠着讨好皇上,得了统领东厂的大权。他回敬我道“锦衣铁汉子”,说满朝再也找不出比我更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女子了。
虽说由于东厂机构的特殊性,自先帝在位时开始,东厂厂公不一定非得是太监,只要是讨得皇上信任的臣子都可以担此职责,但我还是对傳有年的谄如手段非常不屑。
又是一桩大案出现,我接到消息,立马跨上我的枣红骏马,朝皇宫一路狂奔。下马之时,我居然见着傅有年的马车已经先我步到达宫门口,他正下车往里走去。
见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面孔,我咬了咬牙,凑上去,皮笑肉不笑。
“傅厂公又坐马车出行呢?可真有福气,跟闺阁里的夫人小姐一般,懂得享受!
傅有年俊朗的眉目朝向我,依旧八风不动,只勾了勾嘴角。笑容如春风拂过,醉人心怀。
“哪家的小姐若是像殷指挥使一般,骑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那才叫真有福气。”
我装作没听懂他的话,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大步往前走。可这傅有年统领个东厂,虽然连名字都取得娘们兮兮的,脚力倒是真不错。我一路疾走,居然没将他甩下。便只能在进殿之时先声夺人。
“圣上,臣有要事禀告!”
正在喝荼的圣上活生生被我呛得咳嗽,好容易平复下来,才道:“两位爱卿联袂前来,是有何事?”
我赶紧出声:“臣听闻存放在户部的国库银子被偷——”
圣上当即拍桌震怒,可傅有年见缝插针的本事也着实太强了。还没等圣上的愤怒发泄出来,他清越的声音便响在大殿中。
“如此蟊贼,实在可恶!请圣上降旨,让臣查个水落石出。”
我一听便怒了。起身对着傅有年道:“傅厂公,这案子明明是我先开口的,你横刀夺案这事还能做得更不要脸些吗?”
傅有年理直气壮:“户部在城西,依照圣上的划分,城西不归你锦衣卫管。
我叉腰争辩:“依照圣上的划分,涉及国本的大案,不分锦衣卫与东厂!”
傅有年嘴角一勾,得意的笑容浮上脸。
我暗道不好。
果然,傅有年甩了甩衣袍对着圣上告:“既然股指挥使都说了,不分锦衣卫与东厂,就请皇上下旨赐查案之权吧——说起来,年前户图的案子都是交到我东厂办理的,臣大抵比酸指挥使多些经验。”
我牙齿咬得略咯响。
傅有年这,一贯将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围魏救赵、明修线道暗度陈仓这些手段使得出神入化,已臻化境。已经卑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果然,圣上听了这话,觉得傅有年说得很有道理。便大笔一挥将案子主理之权交给了他。
出了宫,傅有年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傅有年回头:“殷大人,户部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我偏头:“我不看。”
傅有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低头朝我凑过来,呼吸声近在咫尺:“哟。没抢到案子,生气了?
我觉得傅有年很欠揍,挥拳出击,却被他宽厚的手掌牢牢制住了手腕。
“股大人这镯子真好看,哪买的?
”
“路边摊买的,三文钱一个。”我没好气道。
傅有年睁大了惊奇的眼:“连三文钱的镯子都被股大人戴得这般好看,在下佩服佩服。”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很是撩人,我红了脸,明明知道他这是不要脸的恭维,我一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抽回了手。
傅有年却得寸进尺,再往我身边靠了靠,浑身炙热的男子气息拍打在我脸上。他抬手在我耳边拂了拂,手指擦过我耳尖,道:“这时节的柳絮喜欢乱飞,殷大人要注意了。
我感受着那触感。努力命令着耳朵不许红,傅有年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今夜子时,文登巷见,盼大人前来。”
我抬眼,见着他又恢复那副衣冠禽兽的模样。笑得正经。
我在北镇抚司厅堂坐坐,台阶上坐坐,又在院子里蹲蹲,大门口蹲蹲,还是没决定要不要去。
旁边跟着我的小旗急了:“大人,你就去吧!傅厂公不会那么胆大包天伤害你的,他除了与你抢案子之外,其实还对你挺好的,每次他破了案子都会挑选一两件礼物给你送来……”
“那是对我好吗?那是他在气我!”
我抬手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深深发觉就凭我手底下这帮废物的智商,怎么会是傅有年那个老好巨滑的太监头头的对手。
“可你每次拿到礼物不也阻开心的吗……”
我:“……”
子时将至,我还是朝傅有年说的地方出发了,并不是我有多么在平他,而是他说的文登移,就是户部门的后街,必定是有与案情相关的事要做。
嗯,一定是这样!
我走到巷口,四周黑漆漆的,看不见人,我正想拿出火折子背后却有一道暖风袭来,我直接被人抱在了怀里,贴在转角处。
“别出声,有人!”
熟思的噪音让我放下浑身的戒备。傳有年高大的身影从后面牢牢将我抱住,我的头蹭到他的脖子,脸颊蹭到他的衣襟,在黑夜中有恃无恐地红了。
“傅厂公,你放开些好吗?我已经知道是你了。”
傅有年低沉的声音从我脑袋顶上传来。
“不行,放开你的动作太大,他们便会发现我们的。
我看着四周暗沉沉的,翻跟斗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听着他这流氓气十足的话,感受到他健壮的手臂环住我腰的触感,心跳个不停。
我们紧贴着墙站着,看着户部衙门后门钻出来几个鬼鬼祟的人。
傅有年拉着我跟上去,一路见着他们从后门钻进钻出,仿在运什么东西。借着他们手上火折子微弱的光,我瞧着那似乎是一箱箱的银子。
我俩并肩趴在衙门院墙上聊天。
傅厂公,你叫我来就为了告诉我,国库银子是户部的人监守自盗?”
“不是。”
“那是干吗?”
傅有年一只手悄悄绕到我背后,搂住了我肩膀。
我浑身一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左肩开始蔓延,连带着心眺都越来越快。我努力不去拆穿他的小心思,努力把他的动作当作无意,当作这是同僚表示亲密友好的方式,努力平稳呼吸,竖起耳朵听他讲话。
傅有年抬头,伸出手,朝上指:“殷大人,你看这月亮多圆。”
我:“今天是初一。”
“所以这月亮不该这么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有年收回目光,看着我,黑夜里的眼晴透着狡黠与温柔。
“殷大人,有个事儿。我说出来你别急。”
我对和他这样近距离接触有些不适应,心里有莫名的雀跃欢喜,却不敢表现出来,装作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傅有年脾气好,只手棒着我的脸,将我的脸转到另一方,自己凑上来,轻柔的呼吸打在我脸烦上。
“你看看,一街之外的户部尚书谭泽府上,是不是太亮了些?这些人将银子运送的方向,是不是和去谭府的路线巧合了些?”
我这才明白傳有年想对我说什么,刚才的瞹昧气氛瞬间消散,怒从心中起。我跳下墙头。又腰而立。
“傅有年我告诉你!我姑父谭泽是大大的清官,他不可能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情,你要打击我就冲我来,别扯我姑父下水!”
傅有年也从墙头跳下来,面上竟有些无奈。
“如果是要冤枉你姑父,我还会半夜叫你来看这一幕吗?殷绮,你做人要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所以傅厂公这是什么意思?
傅有年眉眼深沉:“我怀疑,你姑父被下套了。”
我冷笑:“就像当年你们傅家陷害我父亲,害我父亲被贬谪样?
傅有年眉头一皱。
我道:“傅有年,我绝不会让我父亲的悲剧在我姑父身上重演你今日带我来,不就是自觉掌握了陷害我姑父的方法,让我看着吗?如今你有什么要求,便提出来吧。”
傅有年抱臂,微微勾唇,喑夜里的笑容模糊而旖旎。
“那要看殷大人跟不跟我合作了。”
其实,我们家和傅有年家原本是通家之好,只不过因着十年前我父亲被贬谪一事,牵扯到傅有年父亲的暗中算计,通家之好就变成了政敌,从此就开始了两家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局面。
回想起来。我和傅有年在一开始是玩得极好的。那时的他,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俊朗面容已经随着年岁渐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我记得那时,只要有他去的宴会,京城的小姑娘总是盛装出席、争奇斗艳,都想着能引起他的注意。
可傅有年家教好得很,说好了与我家是通家之好,便对其他的姑娘一个都不理,每次都拨开人群只与我待在一起。道:“殷绮,我带你去暖阁,这儿风大,别冻着你。
傅有年总拉着我,带我玩投壶、蹴鞠,只护着我一人。
转折点就在我父亲被贬谪的那一年。旁人都说,我父亲是被傅有年的父亲陷害的,而皇上因为看中傅有年的父亲,便只能让我父亲吃了个哑巴亏。从那时起,两家的关系便越来越恶劣,我也与傅有年见得少了。
其实在一开始,我是很不适应的,便每日将自己关在练功房,免得无事之时又不小心想起傅有年会特意给我买桃花酥,想起他穿过护城河也要替我捡来风筝,想起他永远陪伴着我的身影。这般压抑的日子过了几年,直到我执掌锦衣卫,见着他居然统领了东厂,带着一帮太监天天与我抢案子,气得跳脚的同时,生活也忽然如有一道光照进来般明朗起来。
这些年,我尽量不去想当年的事情,尽量和傅有年的相处保持在仅仅只是抢案子的方面,可如今傅有年的逼迫,又让我想起当年的伤心情景。
第二日,我便忍辱负重般地将傅有年要的资料从锦衣卫调了过去,拍在他东厂的案桌上。
傅有年按住案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修长的手指覆在了我的手背上。他眉毛一挑,极有风度地朝我一笑:“多谢殷大人。”
“傅厂公,以陷害我姑父为要挟,来拿户部的人员资料,有些卑鄙了吧?”
傅有年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明晃晃地在我眼前挑衅:“殷大人不是经常在私底下骂我卑鄙吗?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晌,傅有年又靠得近了些我甚至能感觉自己扇动的睫毛已经碰到了他的眼睑。
“……是哪个小崽子在我锦衣卫吃里爬外给你透露消息的?”
傅有年反手将我的手握住,一只手环过来,摸摸我的后脑勺,得意地笑。
“你都说是吃里爬外的小崽子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我被他这一连番亲密的动作整得连生气都没有了威慑力。大抵是见逗弄得差不多了,傅有年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毕竟从前,你玩起来便没完没了,连饭也不记着吃。没有我监督你的时日,也不知你这坏习惯有没有改过来些许。”
我听着他这话,过往的回忆一齐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湿了眼眶。
听到傅有年带着人去了我姑父府中搜查的消息之时,我才悔不当初。
我实在是太天真、太天真了!
论阴险、论智谋、论扮猪吃老虎、论装可怜卖深情,我哪抵得上傅有年的万分之一?
我带着人马便冲到了东厂,正好见着傅有年将我姑父押进东厂大牢后出来。
我问:“傅有年,你说这人和人之间,还有信任可言吗?”
傅有年正了正风骚的腰带:“有啊,殷大人不就挺信任我的吗?”
我抽出剑:“我姑父,你放是不放?”
傅有年两指相扣,将我的剑制住,坚定地摇头。
他身后的东厂太监们纷纷抽剑准备护主,却也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眼前的傅有年的脸,如朗日朝辉般清澈明亮,眼神定定地看到我心里,以致我明明能一剑将他结果掉,却始终也下不去手。
我抽回剑,拨开东厂的太监们,往底下的牢里走去。
傅有年在后面一把拉住我:“殷大人,你要干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我觉得你们东厂会虐待我姑父,反正这段时间锦衣卫没有案子,我就在牢里住下了!”
东厂大牢,我把鸡腿递进去。
“姑父,没事儿,你吃吧,不花咱的钱。”
我姑父面色十分复杂地接过鸡腿,又凑近低声道:“小绮啊,我听说东厂这帮人都很记仇,你这样……不太好吧?”
清越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没事儿姑父,那是别人的谣传,我不记仇。
我回身对着傅有年的额头就是一下:“你叫谁姑父呢?”
傅有年脸上竟然露出了很难见的委屈神色:“我年少的时候不是也跟着你叫你们家里人的吗?”
他这话一出口,我就想起年少之时他来我家玩,因为京城权贵之间姻亲关系复杂,他在其他事情上很聪明,就是记人记不准,来的人一多便不知道怎么叫了,在他闹出将姑妈叫成舅妈的笑话后,我干脆当众道:“以后你在我家,就跟着我一起叫好了。
那时的傅有年疑惑地挠挠头:“可是只有夫妻才一起叫的啊。”
满座的大人们顿时哄堂大笑,我窘得满脸通红,狠狠捅了他一下:“我只是为了方便你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倒是大人们都安抚着我,夸赞傅有年有远见,这么小就懂得顺势将小姑娘划为己有,还劝我父亲母亲多多防备着,不能让他这么早就将我骗了过去。
想到这段过往,我心口发热,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干脆抱着膝盖转了一个方向,没有理他。
傅有年凑过来:“殷大人又生气了?”
傅有年将他的地铺拖到我这边来:“这边有个风口,我替殷大人挡挡。”
我瞪他一眼,也不知他这堂堂东厂一把手,为何要陪我下来睡这昏暗潮湿的监牢。可是他自己找苦吃,我也不能不讲情面把他赶走不是?
于是我贴心地给他让出了位置。
傅有年却得寸进尺,一直往我身上蹭。我退一寸,他进一寸,我退一尺,他连人带铺盖都靠了过来。
我满脸防备:“你要干吗?”
他楚楚可怜:“大人我冷。”
我提气起势:“要不要尝尝烈焰销魂掌的滋味?”
他嗷地一扑:“我只知道两个人贴紧就能取暖。”
此刻,我看着傅有年,这个离兽活生生将我逼到了视线死角的逼仄空间里,明目张胆地用身体挡住我的出路。
他强有力的身躯拦在我面前,鼻中呼出的气息直接打在我脸上,牢房昏暗飘摇的灯光中,他噙着笑看我,用低沉沙哑性感到让人流鼻血的声音在我耳边道:“睡吧,殷大人。
我咽咽口水:“傅厂公,你这撩得有些过分了。”
傅有年伸出右手,揩在我腰上,拉着我一起躺下。
我转过头,见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我。此刻在逼仄昏暗的牢房之内,我忽然发觉过去的家族争斗、朝堂攻讦都渐渐消弭,只留下这温暖的一席之地,留下这缱绻的光阴任我们相守。
我蜷缩在傅有年怀中,就这样安稳睡去。
我是被刀砍在柱子上的咔嚓声响惊醒的。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傅有年已经风一般蹿出去,和我姑父牢房外的刺客搏斗起来。我也奔过去帮忙,可还是没有阻止住那砍开牢门的刺客,眼睁睁看着刺客的剑往姑父的背心刺去。
我撕心裂肺地喊:“不——”
傅有年制住了与他缠斗的那个刺客后,就过来紧紧抱住想和面前刺客同归于尽的我。
只见那剑刚碰到姑父的衣裳,我姑父就如魅影般行动起来,动作快到连我都看不清,回身一绕,反将刺客制住。
我惊呆了,抖着手指向穿着我姑父囚服的人:“你你……你是谁?”
那入朝傅有年抱拳行礼:“不负厂公所托。”
傅有年挥挥手,便让他与手下人押着这两个刺客去监牢深处审讯了。
“我料到会有人来行刺姑父。”傅有年开口解释。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我不满道。
傅有年轻咳一声,竟然红了脸,接着道:“户部尚书谭泽大人。所以便设下了个圈套,好将刺客拿住。”
我的声音有一些失落:“所以你住进监牢,就是为了守株待兔?”
“非也非也。”傅有年一个东厂头子还拽起了文。“我是真心想陪殷大入进来睡监牢的。若不是殷大人要睡进来,我随便派个入进来守株待兔都成,像刚才伪装成你姑父的高手,我东厂还不缺。”
我的语气有一点失常:“所以你将我挤进角落,还接住我睡,是为了不让刺客看见?”
傅有年的头凑过来:“不,是为了闻闻殿大人身上的清香。”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杨了扬,又被我强拉下来。傅有年我却没放过我这细微的表情,看着我的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低声道:“殷大人是不是还挺喜欢与我一起睡觉的?”
我正要反驳,傅有年却及时抢过了话头儿:“就算殷大人不喜欢,我可是非常喜欢的。你也知道我这人,喜欢什么就要占着什么,所以以后呢,我可能会经常找殷大人去睡觉,睡到殷大人喜欢为止——别打脸啊,你知道我的脸有城墙厚。”
我非常想生气,却连一点点生气的表情都做不出来,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没绷住。我白了他一眼,便去瞧那两个刺客的审讯情况了。
傅有年的手下说道:“禀厂公,两个刺客的嘴很紧,审不出来,只不过我们发现,这两个刺客都是阉人。”
我瞪大眼晴,看傅有年:“是你东厂的人!”
傳有年深深叹气,抬手像是想打我的额头,却还是忍了忍,不忍心伤害我一般,摸了摸我的脑袋。
“阉人,除了东厂有,别的地方就没有了?”
我眼珠子一转,心中大惊。
“皇宫!”
东厂监牢外的台阶上,我和傅有年默默望天。
“你说,我姑父那么好,那么为民着想,圣上为啥要弄死他呢?”
“因为你姑父以劳民伤财的理由阻止圣上修建神坛,不仅如此,你姑父还多次劝谏圣上不要沉迷于长生之术,卡着户部的银子不给圣上做求神之用。圣上嫌他烦,便干脆弄出个案子污蔑他监守自盗,再在我顺着圣上故意露出的线索查到你姑父后,派人来刺杀,造成他畏罪自杀的假象。这点也是我在看过
你送过来的户部人员资料,发现那晚运送银钱到谭泽大人府上栽赃他的人都是圣上安插进户部的棋子之后才确定的。”
加之,所以设计将你父亲被贬谪的事推给傅家……那时你父亲和傅厂公父亲都察觉了这件事,意识到若不按照圣上心意成为政敌,互相制衡的话,圣上怕是要连你们两家给一锅端掉,所我惊喜而又兴奋地接下去:“所以我们两家应当是没有仇傅怨的,我和傅有年,也只是因为圣上的制衡之术而站在了对立面而已!”
姑父点头,又欣慰地看着我笑道:“傳厂公这些年背着圣上救下那么多良臣,不可能一点倚仗也无。你想要救他,可以想想,他以前曾暗示过你什么信息。”
我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飞快奔回北镇抚司。
傅有年总是办成一件案子便给我寄来一件礼物,从前,我以为那是示威,虽然很喜欢他给我挑的礼物,却总是将它们放在床的最里头,看也不看。
我翻开那些礼盒,仔细摸索着,最后终于发现,在每个礼盒的隐秘处,都有一个太子府的标志。
我一下明白过来,傅有年必定早就是太子的人,他以前在抢来的案子里边救下的良臣,必定也是由太子出面保护的。从前我只觉得他每天和我抢案子好不可恶,到如今才发现,原来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小心翼翼保护着我。
他让我避开了戕害良臣的罪孽,让我生活在他默默撑起的保护伞之下。他用自己坚韧的身躯,隐忍不发,为我挡下所有的危险,表面与我争斗不休,实际上却把最安稳、最幸福的生活,统统留给了我。
我低低道:“圣上要除掉我姑父,难怪圣上将这案子交与你了……”
其实圣上沉迷追求长生之术,弄得朝野混乱,还好有太子顶着的事,我是一直见着的。只不过我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和傅有年掐架上了,便也没怎么管。我也一直不知道,圣上竟然戕害良臣到如此地步。
傅有年看着我:“圣上派人刺杀不成,一定会再有所动作的。小绮,我不瞒你,这些年来,圣上借我的手,铲除了许多劝谏他的良臣。可我偷偷将他们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大抵圣上如今已有所怀疑,加上这次刺杀失败的事,他一定会将我叫到宫中问罪——”
傅有年话音未落,就有小太监来报,皇上宣傅厂公进宫。
我突然之间害怕极了,就像当年父亲被贬谪离京之时一样恐惧,凉意丝丝涌上心头。这一刻,什么朝堂争斗,什么案子纠纷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就只有面前的傳有年,只有这个与我青梅竹马、相伴半生的傅有年。
这一刻,望着他怅然的身影,心中不安之感一波波如巨混般涌上来的我,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在乎他。
我扯住他的衣袖,仰头问他:“你…能不去吗?”
傅有年笑了,揉揉我的脑袋,将我一缕散落旳头发别到耳后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我额头,而后随小太监出去了。
我心里的恐惧一阵接着一阵,我回身去找被傅有年吩咐秘密保护着的姑父,问他我该怎么办。
姑父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看不惯傅厂公吗?为何今日为了他的事如此着急?”
我低下头,不安地搓着手指。我心里是极害怕的,我知晓圣上的雷霆手段,傅有年若是以前当真背着圣上将那些良臣都保下了,一定讨不了好。
我眼中噙着眼泪:“姑父,我知晓这话说出来是对不起我爹的,可我还是要说。我放不下和傅有年的情意,这些年,虽然我们针锋相对,可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姑父,我们两家闹翻的那些时日,我经常偷偷地跑到他家后门,爬上院墙看看他……姑父,对不起。”
姑父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小绮,你不要自责。当年你父亲被贬谪的直相,也是该告诉你了。”
我惊讶:“真相
他点头:“你父亲当年的遭遇,和我如今的遭遇是一样的,都是因为阻止圣上沉迷于长生之术而遭到圣上厌弃。那时的朝堂,殷傅两家势交好,圣上害怕你们两家联姻,势力便更我策马朝太子府奔去。
太子得知傅有年被圣上宣进宫之后,二话不说也带我进了宫。
我们行色匆匆进了御书房,却见着圣上在桌案旁看折子,傅有年正站在一旁磨墨。
我和太子一时进退不得,尴尬非常。
圣上抬眼,见着我俩,朝我招招手:“爱卿,过来。”
我提着心吊着胆过去,眼睛看向傅有年身子靠里的那侧,眼泪突然就涌上了眼眶。
血顺着他的衣袍缓缓滴落,有几根极细的银线正牢牢锁着他身上的几处要穴,他已被御书房屏风后几个隐隐透出身影的高手制住。偏他神色还不见一丝痛苦,安静地站在一旁,朝我笑了笑。
“你怎么进宫了?快回去吧。”我“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若说进宫之前,我对圣上只有愤怒,那么如今便只有害怕了。“圣上,是我救的我姑父!是我偷偷潜入东厂监牢,将你派出的高手制住的,与傅厂公无关,求圣上饶他一命!”
圣上突然阴鸷地笑了,那笑容冷到了骨子里,他道:“爱卿和太子联袂前来,是要造反吗?”
此时太子也上前悬求,却被圣上摔出一个茶杯砸到了头。“逆子!竟敢私藏联处置的臣!”
我赶紧趁这机会朝傅有年爬过去,我摸到他衣服上的血迹,
哭着想解开他的穴道,却发现那银丝坚韧得紧。
傅有年伸出能动的一只手,将我按到他怀里:“别哭,我命大,死不了。”
我哭得稀里哔啦的,却不敢往他怀里蹭,生怕碰到他的伤处。
我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某一个人,心惊胆战如同害怕捧在手里的瓷器被摔碎。我摸着他的衣裳,感觉到他站得不稳的身子,拼命控制住眼泪,却阻止不了心中的恐惧不断驱使它们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居心不良,对不起……”
傅有年声音依旧轻缓,却好似已经受不住穴道被锁的疼痛,压抑的低喘声响在我耳边。
“小绮,我不后悔。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护在你身边的……”
你别怕,我……我已经吩咐了东厂的人,若是见着你进宫,便严阵以待,若是一个时辰后你还没出去……他们便会……便会进来救你…
傅有年双眼沉重,失血过多的他瘫软在地。我一边哭着为他止上血,一边在他耳边喊着:“你不是老奸巨猾吗!你不是什么事都能赢过我吗!为何不让东厂的人提前来救你?傅有年,
东厂冲进来救你还好说,救我,我不就成红颜祸水了?”
傅有年勉强牵动嘴角:“你怎么不是呢……小绮,从小,我便下定了决心,长大之后,一定要娶到你…可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傅有年的声音湮没在宫外渐渐传来的厮杀声中。震怒的圣上和跪地的太子齐齐望去,御书房的太监来报:“禀圣上,是东厂的人。”
危急时刻,我倏地出击,将后面的屏风一脚踢倒,许是极度伤心之下功力大涨,我竟瞬间制服了那几个牵制着傅有年穴道的高手,而后扶着傅有年急急朝宫外行去。
其实说傅有年老奸巨猾是没有错的。
因为,就在圣上震怒,道傅有年领着东厂造反,欲派兵追击之时,傅有年在床边气息奄奄地告诉我,他这些年,已经将圣上戕害忠良的证据统统送到了我手里。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锦衣卫,果然在他送给我的那些礼物中,或是瓷瓶的肚子里,或是衣服的夹层中,找到了一份份惊心的冤案证据。
收集齐后,我立马将这些案卷与证据上交御史台。别看这帮子文官平常弱不禁风、婆婆妈妈,真拼命起来口诛笔伐的,伤害值比我们习武之人大多了。在傅有年的倾情指导下,文官们将这些圣上沉迷于长生之术、戕害忠良的证据广发天下,惹得民怨沸腾,渐成鼎盛之势。
加之最近的边境不大太平,几个游牧民族大有趁着我朝大乱举兵进犯的意思,这便让满朝的武官也急了。毕竟圣上再怎么戕害忠良,都是我朝内部的事情,若是当真引得外族进犯,乱子就大了。
于是,待到傅有年身上的伤快好全之时,圣上已经被逼得禅位,让一众文官武官“请”去了无忧殿,将皇位传给太子,自己去做太上皇,享受冷宫寂寞了。
而我父亲和那一众良臣,都得以重见天曰,纷纷复职。
我问傅有年:“你为何要将那些证据都给我?你知晓的,那时候我看你不顺眼,若是我将那些东西都扔了,你怎么办?”
傅有年将嘴边的汤盏放下:“我知道你不会扔的那都是我送的你怎么可能舍得扔。”
傅有年将嘴边的汤盏放下:“我知道你不会扔的那都是我送的你怎么可能舍得扔。”
我藏不住满脸的笑意,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就你算得准!”
傳有年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将脑袋埋在我怀里:“哎呀,大人打得我好痛,我的头好晕,大人快来帮我治治……我问他:“如果当初,在一开始,你就告诉我我们两家闹翻的真相,我们会不会早些在一起?”
傅有年摇头:“小绮,你不像我,从小你的情绪便写在脸上。若是我早就告诉你,你的情绪定然隐藏不住,会被圣上发觉,所以你还是晚些知晓的好。”
他又笑了笑:“就算被你戏称‘东厂一枝花’,我也只能认啦谁叫我喜欢你呢!”
我想到他为了保全我,将东厂人马置于逼宫险境之中,虽说事实证明是圣上为君不君,可好歹逼宫是不好的,如今便只能将东厂撤销。我原本建议让东厂换汤不换药重新取个名字出道就好,傅有年却将他的手下收编到锦衣卫,甘心在我手下做个副指挥使。
想到这些,我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我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很不幸运,遇到一个以为可以相伴终老的人,却不得已要和他针锋相对、不死不休,到现在却发现,原来一切都一直握在我手心。傅有年,他一直一直都陪伴在我身边,初心不改。
我吻上他柔软的唇瓣,紧紧握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幸运。我们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