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
层林的树木被伐了许多,留出一方小天地。
中间挖了一个三尺深的大坑,左伊在坑前长跪不起。
这是他阿父即将被丧下的的地方。
鼓点和旌旗一起飘扬,夹杂着其他哀乐。
卜官向天宣读着逝者的功绩,一是在向天宣告功绩,希望上天会根据逝者的事迹,在亡者的世界里,给予逝者相应的地位,左伯也会“活”的更好。
二是在向左国的人民和往来的使者们宣扬左伯的能力和功劳,夸耀左国实力。
国有贤者,四邻不侵,这个时代,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诸国大小其实都差不多。
以天子之尊,其国才方圆千里,不过十来座城池,几十个村郭,公侯伯,有两三座城便是大国了。
因而此时,个人的力量,远比想象的要重要,因一人而兴国之事,比比皆是。
再加上讲究血统,知识大多也是家族内部传播,贤人之后,必定会有两三分遗泽,宣扬左伯的功绩,就是在给左国增加威慑力。
有左伯之勇如此,左伯有子十来人,只要有一二肖父,便是左国长治久安,代代延传的保证。
“……臣左氏子伊上表,敬请四方上帝共鉴……”
卜官话毕,奏折一合,扔入火盆点着了,丝帛烧出的烟尘向上空飞舞,希望能把奏折传递给天帝。
“掣掣车驰,左伯昔行。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掣掣车驰,左伯昔行。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掣掣车驰,左伯昔行。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奏折刚入火盆,一群着的巫者服饰,带着黑色鬼脸面具的人,便唱着左伯颂,摇头晃脑的跳了起来。
这左伯颂,是左伯亡故的消息传到王都时,老年天子感慨不已,请求让王都的名贤人,百里尹(尹,官职名,相当于一国之相)写就的,写的时候还未取名。
此时天子让行人送左伊回国奔丧,这首歌,便一并赏赐给了左氏家国。
一见此文,左伊哪还有不明白的事,立即将其取名为左伯颂,放在丧礼上吟唱。
日后后,这也将是是左颂的一部分。
这不仅是因为左伯是开国君主,还有着天子的意志。
左伊跪的挺直,似丢了魂,怔怔的望着前方。
其与身后跪着磕头的左国大小贵族,以及更往后的,站着的,满目哀光的,各国使者、天子行人等,处于两个世界。
“哎,遥想左伯初年,单车闯阵,斩将刈旗而归,何其勇猛,现在却也成了一抔黄土。”行人甲叹到。
犹记得那时他还是稚童,戎人却不知为何,穿过的中央王国的层层拦截,直插王都而来。
王都告急,连他那样的稚童,都被征集上了城墙,这正是这样,他才得以见识左伯的风采。
那时的左伯还不是伯主,甚至都不是御者,连姓都没有,只是单名一个佐字。
能凭着军功封伯,全是因为他第一次上战场,便驾着战车冲阵,之后才成了王的御者,
再后来,佐凭着他发明的驾驭战车冲阵的“左伯战术”,立下了汗马功劳,才一步一步的,直到封伯,立国。
至于左这个姓,还是左伯给天子驾车时,站在车辕左侧,被天子赐予的,包括左伯的名字——左棠。
而左伯第一次上战场,架着战车车冲阵,说起来,还是一件糊涂事。。
当时敌军新到,还立足未稳,佐便等之不急,把他所认为的、磨磨蹭蹭不敢前行的御者推下了车辕。
当时之前,佐根本没碰到过车子,车,平日里也只见贵人们行驶的牛车。
一时热血上头,把驾车的君子推下车后,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不知所措,只好模仿他见过驾驶牛车人的动作,试探性挥了一鞭子。
不肖多说,就是那一鞭,带动了大军奔势如雷。
……
驾驭战车,明显超出的左伯的能力之外。最开始对御者磨磨蹭蹭的嫌弃,早已经消失在了九霄门外。
会发动战车还不行,当车跑起的一瞬间,左伯才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
然而一切都迟了,大军已经开动,别说还驾驭着战车,即使不是,夹在军势里面,平跑起来,被人流挤压着,也一样刹不住脚。
左伯无法,只得狠狠的在马上抽上几鞭子,并期望战车足够的快,快到还来不及翻车,便经冲破了敌阵,大获全胜。
然而,左伯却还是小看了戎人,作为经常和塬国人战斗的民族,对付塬国的优势项战车,塬国周围的戎人也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战法。
塬族人开始冲锋,戎人部落的首领便让人人在阵前挖横沟,即便是时间不足,将挖出的土垫到沟的前方,土高加上沟的深度,也才七八寸不到,但用来给战车减速,却是够了。
若是换一个会驾车的塬国人,见到小沟,便会稍稍减速,使车轮边顺着沟壑压过。
即使被减速了,若塬人熟练的技术,也能很快恢复原速,这一变,便又到了考验戎人指挥技术的时候。
但以上的情况,只是平时,此刻,戎人面对的,却恰恰是一个不会驾车的佐!
左伯的驾驭方法,犹如某时空某某行星的汽车驾驶员,见了减速带,却还是一个劲儿的加速前冲,减速带会给车胎一个冲击效果,若不是质量顶好的越野车,必定是人仰车翻。
而此时左伯连战车的车辕都不知道怎么掌握,通俗点就是方向盘都不会打,因而,出现了这么一幕……
“不好!领车要翻了!”所有见到这么一幕的人,几乎都在惊呼!
领车虽不如中军主将车,如定海神针般的重要,但是作为先锋,责任也很重大。
很容易就能知道,在这个时代,战车既是正军主力,又是奇兵策应,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敌军冲击过来了?
不怕,战车一个横摆,便是一睹城墙。。
敌军已经摆好了阵势?
没关系,战车最先,先破开敌军阵势,随后中军后军掩杀上去,必定能大破敌军。
敌我双方战事焦灼,难舍难分?
没问题,让战车从侧面奇袭地方后军,必然会大获全胜!
战车如此重要,以至于一段时间内,有多少战车,已经成为了国家国力的代名词。
正如某个时空的某球国力指标gdp一般,千乘之国,此时就是国力强盛的表现。至于万乘之国,连中央王朝塬国都还没有达到。
车队领车,在一场战事中,引导着所有战车的前行方向,让将领指哪,战车群就冲击哪,地位就更加凸显了。
因此,安排在领车后的士兵,也不是普通的士卒,常以勇卒冲任。
这一战算形式危急的,王朝的军队都在外围防备着敌人,临时抽调的勇卒却也不太够,便混入了这么一个新手——佐。
佐,只是王城里的一个杀狗匠,因为其勇武的名声,而被特意征召了进来。
以佐的地位,本不可能有驾驭战车的机会,甚至连驾车的机会,都很难有。
某个类似的时期,几百年后,一个被推上了圣位的人说过“君子六艺”。其中,“驭”很重要的一项。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这是君子的技艺,明显和佐这么个普通国人无关。
领车翻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冲锋已经废了,正面冲锋没有战车,侧翼有车也无法极速转向。
善战的战卒并不多,后面几乎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王都的农夫兵。而几乎所有对戎人的战事上,获胜的希望,都是寄托在战车上的。
别说这一次,敌我双方更是悬殊。
戎人,以放牧为主,生存环境不善,常常要靠狩猎填饱肚子,常年与野兽的搏斗,又有大量肉菜的摄入,端的是高大威猛。
他们聚在一起,更是杀气沸腾,不怒而威。
没有战车的第一轮冲击,打不乱戎人的阵势,这一场战事,塬国军全都都是在送死。
甲望着城下,连握着戈都手都紧了紧,这场战役,因为那个莽撞的小兵,将毁于一旦。
“他可真可恨!这次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有多少王城家庭要披麻戴孝了!”
哎,后续的画面,甲都不太愿意去看了。
甲还算好的,城墙上还有几个小伙伴,看懂了的,吓得连戈都一丢,只想逃走。
还是天子的的近卫军及时在压阵,这才稳住了场面,不然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啊~”
突然的,甲吸了一口凉气,只因为见到了那个他一辈子难忘的场面。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在见到领车前翻之后……”
后来,甲每次向别人宣扬自己的经历时,总是不自觉的会提起这次戎人的入侵,虽然,这一场,并不是甲第一次直面战事。
但所有其他的经历,都没来的这次这么震撼。
那个后来被甲一直崇拜,一直视做追赶目标,也就是现在躺在棺材里的人,如天神般,在战车前翻的一瞬间,从车里跳了出来,一跃三尺。
敌方的首领,却是第一次见到,经过陷车坑,依然横冲直撞,一点也不减速的车,所以愣了一下神。
跑起来的战车速度有多快,惯性有多大,可想而知,而作为领车,前一任御者,因为奔跑时无法极速转向,已经将行车方向,调整到了直面敌军中军主帅,也就是戎人首领的方向。
佐不会控车,更不会调整向,这会儿倒成了优点,至少没有跑偏。
原本戎人首领,便是在两军阵前,隔着沟壕不愿,愣神清醒的瞬间,便见到翻倒的战车压面而来!
这就是他此世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之后,便是天旋地转,消散了所有的意识。
只有首领抻着眼睛,在控诉这世界,他死的有多憋屈。
……
借着战车的惯性,左伯往前一跃,青铜的厚剑,戎人首领的头颅,直接被脖子上铡了下来。
而其他战车,却都是熟手,除了最靠近的两车,实在转不过弯,侧翻了的,其他车只是稍微一顿,然后加速冲进了戎军阵势。
没有首领指挥,再加上中军大旗一并被佐砍到了,戎人的阵势瞬间奔溃,
这次战果,也是塬国近十几年来,最辉煌的一次!
以弱胜强,俘虏了一大半,其余的都被全歼了,己方的损失也不多。
此战之后,佐只是因为战车的事,遇到一点小风波,被天子担保倘过之后,便开启的自己的超神之旅。
百战百胜,为塬国夺得了近千里之地,只到……到天子封其左伯,并让他去塬国之西,千里之外建国。
往后,左伯一直呆在左国,也带着左国的士兵们狠狠的教训几番了周围的蛮人,却再也没想着继续开拓国土。
直到……
躺在眼前的棺材里,即将被覆上一层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