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
为数五百人的队伍于破晓时分出发,众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里交织成蒸腾的雪白雾网。徐风策马置身其间,满心焦虑又兴奋难耐,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去中原路途。大将军指挥队伍前进,红色的披风在狂风里飞扬,他面容冷冽,两鬓青灰色宛如大理石,和徐风记忆中的慈父模样判若两人。他已经进入角色,徐风心想,他现在是柱国大将军徐擒。
道路泥泞难行,部队前进很慢,前面的人踩得冻土咔嚓作响,后面的人马和车轮就已经陷在冻土化开的稀泥里。古树枝头,溶雪滴落,春天已然悄悄的降临。
高昌国的使者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和尚,号法上,削肩膀,个子不高,锃光瓦亮的头上点了六个戒疤,胡子是刚挂过的,隐约可以看见胡茬,披着黄色袈裟,眼神清明。没想到是个中原通,谈吐高雅,一路与众人聊些中土和西域的奇闻轶事,旁边的李鼎相师徒见识更加不凡,徐风听得津津有味,相信这一个月的行程,自己不会感到无趣。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胡杨树,光秃秃的枝丫交错,树根盘结,树干上长着一颗硕大的瘤子,仿佛有神灵在监视闯入的陌生者,徐风紧握剑柄,五指不停的开开合合,保证手指头不被冻僵,郭长顺跟在他身后严阵以待。搜查完最后一栋房子后,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
一个士兵一脚踢飞狺狺狂吠的黄狗,朝身边战友打趣道:“真他娘的邪门!这个村子一个鸟人都没有,屋里的家伙事倒是挺齐全,刚刚我还发现好几只鸡,你说怪不怪!”
这时法上大师看见古胡杨木眼睛一亮,对着胡杨木高宣了一声佛号,徐风不解,上前问道:“大师,佛祖在菩提下悟道,为何你见了这胡杨木也打招呼?”
“一切众生,蠢动含灵,皆有佛性。”法上微微一笑,指着胡杨木道:“胡杨木生而不死三千年,死而不朽三千年,朽而不腐三千年。正是佛门的不生不灭、不来不去、不动不摇。”
众人都不是佛门弟子,因此不解和尚话中真意,李浩然点头尚有所悟的样子,旁边好些人就抓了瞎,有一名士兵掰着手指头,“三千,四千…几千年,那不还是腐了吗?哪里来的不死不灭?”
法上单掌立于胸前,右手捻着一串黑色檀香木佛珠,笑而不语,徐风望着胡杨木若有所思,“万物皆有灵吗?”
这是处于村庄中心的院子,其他院子密密匝匝的拱卫在四周,皆有重兵把守,警戒的斥候早已经派出了村,井水也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毒。
屋内只有徐擒父子和李鼎相师徒,旁边是两个副将,李鼎相眉头紧皱道:“村子里确实有鬼卒的味道。”众人心里一惊,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终于彻底消散。
“师父,五斗米教的鬼卒真有那么厉害吗?”李浩然问。
“五斗米邪教能屹立数十年不倒,正派多次剿灭都不能彻底根除,自然有其独到之处,那些鬼卒刀枪不入,不知疲倦,虽然没有炁,但是对上普通士卒,几乎能以一当十。”
副将心里大惊,“大将军,末将建议立即转移,这里分明就是敌人的陷阱。”
徐风摇头道:“村外地势平坦,况且天色已暗,若我们贸然出去,恐怕很难抵抗。村庄坐落高坡之上,四面的缓坡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我们应该立即在坡上构筑防御工事以逸待劳,这样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众人暗暗点头,都觉得这个办法好。徐大将军当场拍板,说道:“就按风儿说的办,另外还请李兄和浩然贤侄帮忙,我听说猎妖师会使用结界,还请使用结界将村子包住,夜晚诸多不便,等到天亮再杀出去。”
李鼎相苦笑道:“蒙将军抬爱,要张开包裹住整个村子这么大的结界,非猎妖师中的天师或是一宗掌教不可,我们师徒二人实力微薄,怕是做不到,只能给帅营这里撑开结界了。”
徐风眼前一亮,忙问道:“前辈,您能张开多个结界吗?”
“自然能!”李鼎相有些不解。
“其实前辈不必张开那么大的结界,只需要将多个小结界设置路口上,配合上我们的防御工事,那些骷髅必将寸步难行。”徐风道。
众人豁然开朗,拍手叫绝。
骑兵将旁边那户人家的院子当作临时的马厩,将所有的马都赶进去,隔壁火头军们早就架好了大锅,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炊烟袅袅,初春时节,北漠铁定找不到这么多干柴,但此地临近江南,林木茂盛,还未出村,火头军们便找到了好几捆干柴,稀稀拉拉的堆在那里。院里有切肉洗菜的,有烧火的,一个胖火头军端着马肉往锅里倒,马肉入了油锅飘起的香味让人直流口水。
徐风正动员大家在进村的路口上布置工事,他们找来了木棍削尖,用绳子缠成了拒马桩。他们砍来了竹子,削尖,做成了陷阱。可惜没有猛火油,不然他们就能做点真正有用的陷阱了,徐风也知道这些东西无法伤到骷髅兵分毫,但是这些东西却能为士兵们构筑起心里的屏障,战斗前最忌毫无准备,若是扔掉刀剑盔甲,士兵们还能勇敢吗?恐惧比利刃更伤人。
“大人,明哨暗哨都布置好了。”副将向徐风汇报。
“让晚上巡逻的兄弟招子都放亮一点,今晚不会太平。”徐风道。
“是,”副将领命离去。
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下,整个村庄像是蘸了一层银色的水银,群星璀璨,像是一条清清的天河,在浩瀚的夜空缓缓轻流,四周错落着大大小小的农家小院,密密匝匝,好似一群忠诚的卫士。徐风发丝在冷冽的北风里飞舞,他的目光好像刷子一样,在周围刷来刷去,什么也没有发现。
望着这严密的守卫,徐风心里的不安消散大半,他不认为这样的重重防守下,还会有什么危险。
夜已静,风未停。
危险在黎明前到来,“起火了,起火了,”外围的斥候并没有吹起号角示警,西边的那边院落就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舔舐着天空的肚腹,将村庄映得通红,士兵们的嘈杂声、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将还在熟睡中的人们惊醒。
“巡逻的士兵都是蠢货吗?”大将军徐擒对亲卫怒吼,“让预备队去救火,一定要把粮草辎重保住。”
亲卫领命,转身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徐擒叫住了他。
“去拿我的盔甲来。”
西边院落不远处就有一片湖泊,月光下,水面如同一面银色的镜子,平静的水面被霎时打破,拿盆的、提桶的、端瓢的,你来我往,人们吼着跑着把水运向着火的屋子,平日里枕戈待旦,全副武装的甲士们,现在丢盔弃甲,手无寸铁。
火烧得正旺,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那火也在湖面燃烧着,湖水也是红色的,寒冷的夜里,士兵们赤裸着胳膊,全身大汗淋漓,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累的,只知道要浇灭大火,为时尚早。
天上挂着一轮丰腴的满月,月色如血,带着银色的轮廓,天空呈现出暗红色,这是通往黎明的最后一段时间,月色下几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好似鬼魅幽灵,骷髅大军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身影,有几百道之多。
呜…!敌袭的号角声响起。
李鼎相与李浩然手执长剑,走出了村口。两人两剑与数百道骷髅遥遥对峙,鬼卒们诧异极了,他们不明白,眼前区区两个人,凭什么敢叫嚣己方数百大军。不仅仅是骷髅,就连己方阵营的人也热血沸腾起来,肃然起敬,难道他们区区两个人就要正面抵抗一支骷髅大军吗?
鬼卒首领感觉一股怒火上头,他已经舍弃了身为人的痛觉,现在他的情感如野兽般敏感。面前的两个人挑衅自己的大军不说,那个大胡子人类竟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往回不停的勾,混蛋,区区人类,竟敢瞧不起自己的骷髅大军,我一定要将你们砍成八段。
鬼卒首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嗥叫,引起大军里一片回响,他们的声音如同冰湖碎裂,合为一处,刺得人耳膜生疼。然后他们冲锋了,朝着李鼎相和李浩然,鬼卒首领一马当先,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近了,越来越近了。鬼卒首领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一剑切开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的喉咙,伤口处能喷溅出滚烫的鲜血,唯有沐浴面前可恶之人的鲜血,才能彻底浇灭自己的怒火,鬼卒首领咧开嘴,桀桀的笑。当他踩某块特定的地面后,红光一闪,一股炽热的火焰将他和周围几个骷髅兵席卷,他看见那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和犹豫,转身就跑,动作熟练像是经历过千百遍。怒火已经将他彻底包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怒火永远不能被浇灭了。
还在村口高地观战的士兵们目瞪口呆,面前的平原上正发生一起别开生面的追逐战。故事里的猎妖师不都是光明磊落、勇猛正义吗?这两位猎妖师大人的猥琐打法和正义磊落完全不搭边啊。
平原上,两个人在前面跑,骷髅大军在后面死命追,扬起漫天沙尘。后面不停有红光亮起,腾地冒出火焰将几个骷髅兵吞噬。骷髅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仿若愤怒的牛群,誓要将眼前的两个卑鄙小人撕碎。还没跑到村口,就已经有几十个骷髅葬身火海了。
“师父,你怎么知道鬼卒里没有骑兵?”李浩然边跑边问。
“马是通灵的生物,它们害怕鬼卒身上的鬼气,所以鬼卒骑不了马。”
观战的士兵们虽然为师徒两的做法为耻,但是无疑师徒两用独立干掉几十个鬼卒的战绩,向众人证明了鬼卒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众人初见鬼卒时的恐惧感被一扫而空。士兵们磨刀霍霍,终于,骷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