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自己在民国制售假车票时,盛嘉树才知道上一世很多民国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在拍摄火车或者铁路等情节时,错漏之处简直让人发噱,什么重庆开往奉天的火车,什么上海驶向成都的火车,搞得民国好像铁路网络已经发达到遍布全国,千里之程,朝发夕至,实际上纯属异想天开。
比如此时现在自己准备带着霍威和老妈回省城要搭的这条广九铁路,从晚清开始修,一直到民国二年才算修完,全长一百七十九公里,始发站九龙尖沙咀,途经大大小小十余个点,终点站广州大沙头站,九龙站到深圳站这段铁路归英国管辖,深圳站到广州大沙头站这段归中华民国管辖。
每天上午九点钟准时从尖沙咀车站,大沙头车站各自发车一辆,至于各自到达时间,呵呵,看运气。
运气好,刚巧遇到今日是固定载客列车,那么沿途小站不停,一路只停六个大站,四个多小时就能抵达终点。
运气不好,遇到这边发出的是客货两运列车,沿途所有站点全部停车,停车时间还要看装卸转运货物的速度,想要到终点,至少要七八个小时,运气更差些,可能火车因为装载货物太多,遇到爬坡时非常吃力,火车的乘客还需要下车步行一段时间,九点出发,天黑之前能到广州城都算准时。
运气最衰,就是火车爬坡时不仅吃力,还会有土匪在山坡附近埋伏,速度一放缓,顿时百多名土匪一拥而上,迅速洗劫一二等车厢,绑架勒索,随后扬长而去,而且土匪比起同时期的海盗来,不可同日而语,海盗至少抢劫船只不分国籍,南粤这些土匪则典型的欺软怕硬,在英国管辖的九龙至深圳段,绝不会动手,直到车上英国的乘警和护车兵在深圳站下车,换上了民国政府的乘警和护车兵之后,才会动手,最夸张的是一辆列车最多能遇到六七次土匪抢劫,前几次的土匪把所有油水抢走,后面的土匪就抢壮丁,抢女人,所以并不是穷人就一定平安大吉。
向来不习惯把自己这条命交给运气和老天的盛嘉树,当然不会毫无准备。
霍威穿着束腰的马甲衬衫,正对着穿衣镜调整着肩膀处的两条背带,转过身时,后腰处背带交叉,被收紧的后腰左右各挂着一个枪套,两把柯尔特左轮手枪此时正挂在枪套中。
“阿盛,你说能不能遇到土匪?我现在反而盼着遇到土匪,这样刚好试下枪火。”霍威确认穿戴仔细之后,穿上西装外套,又再披上件呢子大衣,在镜子前转圈,发现后腰的两把手枪已经完全不显眼。
“算上我这把枪,加在一起一共才十六发子弹,你觉得如果真遇上土匪,能打死几个?”盛嘉树把一把的后装削短式双管霰弹枪别在腰间,此时正别着西装的扣子。
这三把枪是盛嘉树从赚钱后最先买下的家当,没办法,这个时代叫做民国,自己又活在民国匪乱最重的广东,眼下大小土匪加在一起十几二十万在南粤大地上盘踞纵横,没点儿防身的武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死掉。
而且枪在香港,广东这一带不是什么稀罕物,随便乡下两个村子交恶开打,亮出来的各式武器都比革命军打仗吓人。
比如丽姐丈夫被打死时那场两村抢夺沙田地的恶斗,每村各抬出大炮数架对轰,长短枪支数千支,被军政府派来阻止调停的七百正规军,面对两村枪来弹往你死我活的场面几乎不敢上前,而且看两村村民装备似乎比自己正规军还要精良些,万一强行阻止导致开战,很难说自己这些正规军是否能打赢,只能好言恳求两村乡绅,等双方打完之后把枪械交上来,自己拿回去给上面个交代,算是完成调停任务。
盛嘉树这三把枪就是从香港南海会馆商团武装手里淘汰下来的旧货,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加上又是淘汰品,三把枪十六发子弹,要价一百一十块大洋,算是非常廉价。
“有了之后就总想找机会开两枪,不然心里总是痒痒。”霍威拎起手提箱,跟盛嘉树并肩走出客房时嘴里说道。
没有让林乔正和丽姐去车站送行,而是一起在酒店餐厅吃了个早餐算是告别,随后盛嘉树让酒店帮忙叫了三辆黄包车,坐车赶往尖沙咀火车站。
等三人到达车站时,三等票的售票口已经挤成一团,几百个人既要提防扒手,又要朝着窗口移动,至于头等票专用的售票口,一如既往门可罗雀,已经与车站职员混熟的霍威走过去,买了三张头等票,随后就熟门熟路带着苏笑娣直奔头等票乘客才能去的车站花园茶室见世面。
盛嘉树没有急着追进去,而是和往常一样与相熟的职员,差人打过招呼,照常递过去一份心意,又抽支烟,这才进了花园茶室候车。
盛嘉树三人去花园茶室候车,让一直盯人的洋灯根几人却措手不及,几个人一直想着苏笑娣来香港找儿子,怎么也要盘桓几天,在香港开开眼界,没想到昨天到香港,今天就直奔车站买票坐车。
熬了一夜双眼爬满血丝的同伴看向洋灯根:“怎么办?”
“怎么办,事到如今还能放过?当然是买票上车,过了深圳后,在布吉或者平湖附近找个机会把人绑下车,拿钱灭口。”洋灯根眼睛扫过几个同伴,嘴里说道:“他们就三个人,弄下车之后先敲死那个不相干的杀鸡儆猴,再用高佬盛那条命要挟大嘴婆,大嘴婆最疼她的仔,一定乖乖吐钱,要是动作麻利些,还能搭返程的火车赶回来。”
几个同伴杀人越货的手段高超,但是在策划规划这方面,自然不如常年游走乡间打探消息的洋灯根,听洋灯根的语气肯定,顿时也就不再多话,听着洋灯根的吩咐行事,去了两个挤入人群买票,再有几个去布置。
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花园茶室里,霍威正带着苏笑娣转悠见识茶室自带的小型室内歌尔夫球场,网球场等等设施,盛嘉树则进了休息室的棋牌桌,由休息室的两个白俄侍应和另外一个候车的青年,玩起了英国正流行的竟叫桥牌。
盛嘉树运气不错,与他搭档的白俄青年明显比另一组那个白俄大妞专业许多,更懂与盛嘉树打配合,三副牌下来,另一组就已经输掉不少分数,当然,也可能另一组的青年客人重心不在桥牌,一双眼几乎都盯在白俄妞曼妙的身材上。
“哥,我也想试试。”一个女声从青年背后响起,盛嘉树侧过脸望去,一个头戴英式鸭舌帽,长发披在脑后,蓝色衬衫香槟色领结,一套米色西式猎装外罩烟灰色女式大衣,马裤长靴的长腿靓女正走过来,胸前挂着一个柯达口袋式照相机。
双瞳清澈,鼻梁挺直,红唇娇润,再配上一身复古西式猎装,盛嘉树觉得这个女孩反而比白俄妞对自己更有杀伤力,上一世洋妞盛嘉树见过不少,各种肤色的女人都有过深入交流,所以来到民国之后,看到洋妞不会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充满好奇,反而是这个猎装长腿靓女,让穿越了一个多月,看惯了旗袍洋装小袄大褂的盛嘉树眼前一亮。
白俄男青年侍应很有眼力,发现对面客人不希望白俄妞离席,于是自己主动朝盛嘉树抱歉一笑,率先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猎装妞直接大方的甩出一块大洋,给白俄青年当做小费,随后坐到了盛嘉树的对面。
“你不是拍照片去了吗?”猎装妞的哥哥,也就是这位对大胸白俄妞兴趣超出桥牌的青年乘客一边看牌一边说道。
“茶室里又没什么好拍的,比起英国茶室差远了。”猎装妞说着,也抓起牌看着牌面。
这次盛嘉树的重心也不在牌面上了,和青年凑成一对,眼睛都只顾盯着对面的女人,战绩自然也是从大幅领先变成了半斤八两,场面全靠白俄妞,猎装妞两个妞互相斗智角力。
青年垂涎白俄妞时不忘注意盛嘉树,发现盛嘉树老打量自己妹子,还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朝盛嘉树皱皱眉,示意盛嘉树自重。
盛嘉树很想说,你他喵对着白俄妞口水都快淌出来了,还有脸提醒我?
对面的猎装妞此时也很不满意的开口,眼神不善的盯着盛嘉树:“这位先生,之前看你赢了我哥那么多分,怎么现在反而一直打的漫不经心呢,是觉得女人不配和你一起搭档?”
“宋海球!你再动一下试试!”盛嘉树还没开口解释,就隐约听到霍威的一声大吼。
把手里牌丢在桌面上,盛嘉树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穿过娱乐区,到邻近头等票进站口的位置,霍威和苏笑娣正和几个拎着木棍的车站华人职员对峙,苏笑娣搂着个最多八九岁,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小女孩额头处还有一处伤口,正朝外渗着鲜血,此时正缩在苏笑娣怀里,眼神惊恐的盯着几个职员。
“你吓唬哪个,霍威,不关你的事就闪开,不然别想再在车站做你的生意。”为首的一个职员阴恻恻的开口:“之前看在葛明的脸面上没找你们麻烦,现在你反倒先来招惹我?”
“球哥,这么大火气干什么?”盛嘉树手里拿着火柴走过来,站到宋海球的面前,用一根火柴在宋海球的厚帆布外套上划了一下,点燃嘴里叼着的香烟,随后把香烟递给对方,笑眯眯的说道:
“球哥多担待,你也知道,威哥他脾气差,上次喝了些酒去老举寨,听说一个叫红夙的姑娘不肯招待,要不是我拦着,他差点准备半夜持枪杀了对方,然后跑路去南洋。”
宋海球本来阴恻恻的表情顿时被惊愕取代,看向开口的盛嘉树。
红夙是他相好的粉头,盛嘉树这番话再明显不过,自己威胁霍威,对方就反过来用红夙威胁自己。
“抽支烟消消气。”盛嘉树举着香烟,朝宋海球笑容不减,看对方没有来接:“是不是不给兄弟面子?那我们就先走,人随便你处置。”
盛嘉树作势要转身,宋海球接过香烟:“算了,那个女孩逃票。”
“小事,回头我去车上帮她补。”盛嘉树说道:“等我祭祖回来,请球哥一起饮酒。”
“我们走。”宋海球盯着盛嘉树看了几秒,这才转身招呼着手下离去。
“我……我没有逃票……”小女孩等宋海球等人走远,才颤着声音说道。
盛嘉树蹲下身,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动作轻微的擦拭着小女孩额头的血渍:“我知道。”
“咔嚓!”一声轻响,不远处,猎装妞举着相机,拍下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