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5252400000004

第4章 理查德

第一页

杰出的人,完全值得我敬重。

第二页

通过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脱离父母死后他所陷入的穷苦境地。奶奶还活着,但是好几年来,她又返回童年的性情;他又孝顺又温柔,像常见的人们孝敬老人那样,给予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出于好德之心,娶了一个比他还穷苦的女子,以其专一为妻子营造幸福。——四个孩子。我是一个瘸腿小女孩的教父。

第三页

理查德当年对我父亲极为敬重,他是我最可靠的朋友。他虽然从未看过我写的任何作品,却敢说完全了解我;这就允许我写《帕吕德》了:我想蒂提尔时便联想到他;我真希望根本不认识他。安日尔和他不相识;他俩相见彼此难以理解。

第四页

我不幸很受理查德的敬重,因此之故,我什么也不敢做了。一种敬重,只要不能停止珍视,就不容易摆脱。理查德时常激动地向我断言,我干不出坏事来;而我有时要决定行动,却被他这话拉住了。理查德高度评价我这种消极状态;将我推上美德之路的,是像他那样一些人,而将我维系在这条路上的,则是这种消极状态。他经常把接受称作美德,因为这是允许穷人所具有的。

第五页

理查德终日在办公室工作,晚上守在妻子身边,念念报纸,好有话题聊天。他问过我:“帕伊隆的新剧在法兰西剧院演出,您去看过吗?”他了解所有新到的东西。他知道我要去植物园,就问我:“您要去瞧瞧大猩猩吗?”理查德把我看作大孩子,这是我无法容忍的;我做什么他都不当回事,我要向他讲述一下《帕吕德》。

第六页

他妻子叫于絮珥。

我拿起第七页,写道:

“凡是于己无利的行业,都是可怕的,——只能挣点儿钱的行业——挣得极少,必须不断地从头做起。简直停滞不前!临终时,他们一生干了什么呢?他们恪尽职守。——我完全相信!他们的职守同他们一样渺小。”对我无所谓,因为我在写《帕吕德》,否则的话,我看自己也同他们不相上下了。我们的生存,的的确确应当有点儿变化。

仆人给我送来点心和信件,——恰好有朱尔一封信,我还一直奇怪没有他的音信。出于健康考虑,我像每天早晨那样称了称体重;我给莱翁和居斯塔夫各写了几句话,这才边喝我每天的一碗牛奶(按照一些湖畔派诗人[2]的做法),边思考道:“于贝尔半点也不理解《帕吕德》,他就是想不通,一个作者一旦不再为提供情况而写作,也就不会写出让人消遣的东西了。蒂提尔令他厌烦;他不明白不是社会状况的一种状态;他因为自己在忙碌,就自认为与这种状态无关;——恐怕我解释得相当糟。一切都会如意的,他这样想,既然蒂提尔挺满意;然而,正是因为蒂提尔满意,我才要停止满意了。反之,还应当气愤。我要让蒂提尔安常处顺到可鄙的程度……”我正要考虑理查德的个性,忽听门铃响了,正是他本人递上名片之后进来了。我略微有点儿烦;只因不能很好考虑在场的人。

“啊!亲爱的朋友!”我边拥抱他,边高声说道,“这也太巧合啦!今天早晨,我正要想到您呢。”

“我来求您帮个忙,”他说道,“唔!也不算什么;不过,由于您也没有什么事干,我就想您可以让给我片刻。我需要一个推荐人,您得替我担保;——我在路上向您解释吧。快点儿:十点钟我得赶到办公室。”

我就怕显得无所事事,于是答道:

“幸好还不到九点钟,我们还有时间;可是一完事我就得去植物园。”

“唔!唔!”他接口说道,“您去看新到的……”

“不,亲爱的理查德,”我装出很自然的样子截口说道,“我不去看大猩猩;为了创作《帕吕德》,我必须去那里研究小眼子草的一些变种。”

我随即就怪理查德引出我这愚蠢的回答。他噤声了,怕我们无知妄谈。我心想:他本可以纵声大笑。但是他不敢。他这种怜悯之心叫我受不了。显而易见,他觉得我荒谬。他向我掩饰自己的感觉,以便阻止我向他表示类似的感觉。其实,我们产生这种感觉彼此都知道。我们双方的敬重也相互依存,不能轻举妄动;他不敢撤回对我的敬重,惟恐我对他的敬重也立时跌落了。他对我和蔼可亲的态度有几分俯就的意味……哼!管他呢,我要讲述《帕吕德》,于是,我轻声说道:

“您妻子好吗?”

理查德立即接过话头,独自讲起来:

“于絮珥?哦!我那可怜的朋友!现在她太累眼睛了——这也怪我——要我对您讲讲吗,亲爱的朋友?这情况我对任何人都不会讲的……但是,我了解您的友谊,肯定能守口如瓶。——事情的全部经过是这样。我的内弟爱德华急需一笔钱,必须弄到。于絮珥全知道了,是她弟妹让娜当天来找她谈的。这样一来,我的抽屉几乎都空了,为了付厨娘的工钱,就不得不取消阿尔贝的小提琴课。我很难过,这是他在漫长的康复期间的惟一消遣。我不知道厨娘怎么得知了风声,这个可怜的姑娘特别依恋我们;——您很熟悉,她就是路易丝。她流着泪来找我们,说她宁愿不吃饭,也不能让阿尔贝伤心。只能接受,以免挫伤这个善良的姑娘。不过,我心中也暗暗决定,每天夜里等妻子以为我睡着之后,两点钟再起来,翻译英语文章,我知道哪儿能发表,借此凑足我们亏欠好心的路易丝的钱。”

“头一个夜晚,一切顺利。于絮珥睡得很深沉。第二天夜里,我刚刚坐定,忽然看见谁来啦?……于絮珥!——她也萌生了同样的念头:为了付给路易丝工钱,她要制作壁炉隔热扇,做好了知道去哪儿卖。——您也知道,她有几分画水彩画的才能……做出的东西很可爱,我的朋友……我们两个都很激动,相互拥抱并流下眼泪。我怎么劝她去睡觉也是徒然。——其实,她干一会儿就累了,但她绝不肯去休息——她恳求我,让她留在我身边干活,把这当作最大友谊的明证。——我只好同意,——可是,她的确累呀。我们每天夜晚这样做,也就是守夜时间长一些,只不过我们彼此不再隐瞒了,就认为没有必要先睡不再起来干活了。”

“您讲的这件事真是感人极了。”我高声说道,但是心里却想:不行,恰恰相反,我永远也不能向他谈《帕吕德》。接着我又低声说道:“亲爱的理查德!要相信,我非常理解您的忧愁——您的确很不幸。”

“不,我的朋友,”他对我说,“不能说我不幸。我得到的东西极少,但是用这极少的东西,我就营造了我的幸福。我向您讲述我这件事,您以为是要引起您的同情吗?自己由爱和敬重围着,晚上又在于絮珥身边工作……这种种快乐,拿什么换取我也不肯……”

我们沉默半晌,我又问道:“孩子们怎么样?”

“可怜的孩子!”他说道,“正是他们叫我犯愁:他们需要的是户外新鲜空气,是阳光下的游戏;而居室太狭窄,人在里面生活都变小了。我呢,倒无所谓,人老了,这种情况也就认了……然而,我的孩子不快活,为此我很痛苦。”

“不错,”我又说道,“您家是叫人觉得有点闭塞;——可是,窗户开得太大,街上的各种气味全上来了……还好,有卢森堡公园……这甚至还是个主题,可以……”我马上又想道:“不,我绝不能对他谈《帕吕德》……”我心里这样一嘀咕,就换了一副陷入沉思的神态了。

过了一会儿,我正要询问祖母的情况,理查德却向我示意:我们已经到了。

“于贝尔已经在那儿了,”他说道,“对了,我还一点没有向您说明呢……我得找两个保人,——算了,——您会明白的……到时候看材料。”

“我想你们彼此认识。”在我同我挚友握手的时候,理查德补充一句。我的挚友已抢着问道:“喂!《帕吕德》进展如何?”——我更加用力地握他的手,同时压低声音说道:“嘘!现在别问!等一会儿你跟我走,我们再谈好了。”

于贝尔和我签完了字,便辞别理查德,同路而行。——他正巧要到植物园那边,去上一堂分娩实践课。

“哦,是这样,”我开口讲道,“你还记得海番鸭吧:我说过蒂提尔打了四只。根本没那事儿!——他打不了:‘禁止打猎。马上就会来个神甫,他要对蒂提尔说:教会看到蒂提尔吃野鸭,会感到很悲伤,因为这是容易引人犯罪的猎物,人们避之犹恐不及;罪孽到处在等待我们,在拿不准的时候,宁可舍弃;我们应当喜爱苦行,教会了解不少绝妙的苦行之法,其功效十分可靠。——我会冒昧地劝导一位兄弟:请吃,请吃泥塘里面的蛆吧。’”

“神甫前脚刚走,一名医生后脚又来了,他说道:‘您要吃野鸭!您还不知道,这非常危险!这一带沼泽有恶性热病,要特别当心;应当让您的血液适应;以毒攻毒[3],蒂提尔!请吃泥塘里面的蛆虫(泥土中的蛆虫[4])——蛆虫体内聚积了沼泽的精华,而且,这种食物富有营养。’”

“哦,呸!”于贝尔说道。

“是不是?”我又说道,“这一切,虚假到了极点。你想得到,那不过是个猎场看守员!然而,最令人吃惊的,还是蒂提尔品尝了,几天之后就吃习惯了;再过一阵儿,他会觉得蛆虫美味可口。说说看!蒂提尔够可恶的吧?”

“他是个幸福的人。”于贝尔说道。

“那好,谈谈别的事吧。”我不耐烦了,高声说道。忽然想起于贝尔和安日尔的关系应当引起我的不安,我就把他往这个话题上引:

“多单调啊!”我沉默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没有一个重大事件!——看来应当想法搅动一下我们的生活。不过,激情是发明不出来的!——再说,我只认识安日尔——她和我呢,我们从来没有以毅然决然的方式相爱:今天晚上我要对她讲的话,本来昨天晚上就可以对她讲了;一点进展也没有……”

我说一句话都等一等。他却保持沉默。于是,我只好机械地讲下去:

“我呢,倒无所谓,因为我在写《帕吕德》——可是,叫我难以容忍的是,她不理解这种状态……甚至正是这种情况使我产生写《帕吕德》的念头。”

于贝尔终于忍不住了:“如果她这样挺幸福,你干吗去搅扰她呢?”

“其实,她并不幸福啊,我亲爱的朋友。她自以为幸福,只因为她认识不到自己的状态。你完全清楚,平庸再加上盲目,那就更可悲了。”

“你要让她睁开眼睛,你不遗余力做的结果,不就是让她感到不幸吗?”

“那样就相当可观了,至少她不再感到满足——她要求索。”——但是,我不能再进一步了解什么了,因为此刻于贝尔耸了耸肩,又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原先我不知道你认识理查德。”

这话相当于一个问题。——我本可以对他说,理查德就是蒂提尔,但是我认为于贝尔根本无权鄙视理查德,便简单应付一句:“他是个很可敬的人。”而我心中决定晚上再补偿,对安日尔谈一谈。

“好了,再见,”于贝尔说道,他明白我们不会谈什么了。“我赶时间,你走得又不快。——对了,今天晚上六点钟,我不能去看你了。”

“那再好不过,”我答道,“这就会给我们带来变化。”

他走了。我独自走进植物园,缓步朝栽植的草木走去。我喜欢这地方,经常来;所有园丁都认识我,给我打开不对外的园地,都以为我是个搞科学的人,因为我坐到水池旁边。多亏终日监守,这些水池就无人管理了,无声的水流为之补养。池中任由杂草生长,浮游着许多昆虫。我就专心注视着游虫;甚至可以说,多少是这景象使我萌生了写《帕吕德》的念头:一种徒劳无益的观赏之感、我面对灰色的微生物的感慨。——这天,我为蒂提尔写下这番话:

——各种景观中,平展的大景观吸引我,——景物单调的荒原,——我本想远行到水塘密布的地方,但是我这里就被水塘环绕。

——不要以为我悲伤,其实我连忧郁都谈不上。我是蒂提尔,孑然一身,我喜爱一种景色,就像喜爱排解不了我的思想的一本书。须知我的思想是悲伤的,也是严肃的,比起别人的思想来,甚而是沉闷的。我比什么都喜爱这种思想,正因为要带着它漫步,我才到处寻觅平野、没有笑容的水塘、荒原。我带着它信步游荡。

我的思想为什么是悲伤的呢?——如果这给我造成很大苦恼,我就会更加经常琢磨这个问题了。如果不是您向我指出来,也许我还意识不到呢,因为,许多您根本不感兴趣的事物,它往往乐在其中。譬如,它就乐得重读这一行行文字;它的乐趣寄托在各种小营生上,这无需我赘述,说了您也弄不清楚……

轻风徐吹,颇有点暖意。水面上纤弱的水草被虫子压弯了;刚冒芽的小草间隔开石头的空地儿,稍许逃逸的一点水就润泽了根须。苔藓一直铺到池底,暗影愈显得幽深:青绿色的水藻挂着气泡,供幼虫呼吸。忽然,一只水龟虫游过。我不由得产生一种富有诗意的想法,从兜里掏一页空白纸,在上面写道:

蒂提尔微笑了。

这之后我饿了,于是改天再研究眼子草,先去码头大街寻找皮埃尔对我说过的那家餐馆。我原想独自用餐,不料却遇见莱翁;他向我谈起埃德加。下午,我去拜访几位文学家。将近五点钟,下起一阵小雨。我回到家中,写下学校二十来个用词的定义,还为“胚盘”一词找到新修饰语,竟有八个之多。

到了傍晚,我有点疲倦,吃罢晚饭便去安日尔家睡觉。我是说在她家里,而不是与她同眠:我同她一向只有无伤大雅的小小的调笑。

她一人在家。我进屋时,她正坐在一架新调的钢琴前,准确地弹奏莫扎特的一支奏鸣曲。时间已晚,听不见别种响动。她穿着一条小方格衣裙,多枝烛台的蜡烛全点着了。

“安日尔,”我一进屋便说道,“我们应当设法改变一下生活!您又要问我今天干了什么吧?”

她无疑没怎么听明白我这话的尖酸,立刻就问道:

“怎么样,今天您做什么啦?”

于是,我也不由自主地回答:

“我见了我的挚友于贝尔。”

“他刚从这儿走的。”安日尔接口说道。

“亲爱的安日尔,难道您就不能一同接待我们吗?”我高声说道。

“恐怕他不怎么愿意吧,”她又说道,“您呢,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就星期五来我这儿吃晚饭,他也到场:您给我们朗诵诗……对了——明天晚上,我邀请您了吗?我要接待几位文学家,您也得来。——我们九点钟聚会。”

“今天我就见了几位,”我答道,指的当然是文学家。“我喜欢他们平静的生活方式。他们总在工作,然而又怎么也打扰不了他们;您去看他们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只是在为您而工作,也爱对您谈论。他们殷勤好客,显得和蔼可亲,并从音容笑貌上一样样从容地构建出来。我喜爱这些人,他们终日忙碌,而且能和我们一起忙碌。由于他们不做任何有价值的事情,别人占用他们的时间也不会感到内疚。哦!对了,我见到蒂提尔了。”

“那个独身男子?”

“对——不过,实际上他结了婚……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他叫理查德……不要对我说他刚离开这儿,您不认识他。”

安日尔有点儿生气,对我说道:“您看怎么着,您的故事不真实!”

“为什么,不真实?——就因为不是一个,而是六个人吗!——我安排蒂提尔独自一人,是集中表现这种单调的生活,这是一种艺术手法;您总不能让我写他们六个人都垂钓吧?”

“我完全确信,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各有不同的事要干!”

“那些事,假如我一一描写出来,就会显得差异太大了。作品中叙述的各种事件之间,并不保留它们在生活中的价值。为了存真,就不得不重新安排。关键是我所指出的事件使我产生的情绪。”

“这种情绪如果是错的呢?”

“亲爱的朋友,情绪从来不会错的。您不是有时读过谬误始自判断吗?其实,何必叙述六遍呢?既然让我产生同样的感觉——恰恰相同,而六遍……您想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干什么吗?”

“谈谈吧,”安日尔说道,“瞧您这样子,都恼火了。”

“根本没有,”我嚷道……“父亲耍笔杆子;母亲操持家务;大儿子给别人家上课;二儿子上人家的课;大女儿是瘸子;小女儿太小,什么也不干。——还有一个厨娘……主妇名叫于絮珥……要注意,他们所有人,每天都各自干完全相同的事情!!!”

“也许他们穷吧。”安日尔说了一句。

“必然的!不过,您理解《帕吕德》吗?——理查德,刚一结束学业,就丧失了父亲——那是个鳏夫。他只好谋生,他财产不多,又让一个哥哥给夺走了;可是谋生,干些微不足道的活儿,想想看嘛!只是赚钱的活儿!在办公室里,抄多少页的文件!而不是去旅行!他什么也没有见过,他的谈话变得十分乏味;他看报纸是为了能同人交谈——如果他有闲聊的工夫——他的时间全被占用。——还不能说他去世之前,就不可能干任何别的事情了。——他娶了一个比他还穷的女人,出于崇高的感情,并无爱情。妻子名叫于絮珥。——哦!我早就对您说过。——他们将婚姻变成长时间的爱情学徒期,结果还真的很相爱,他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们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也非常爱他们……也包括厨娘。星期日晚上,大家玩填格游戏……我差一点忘了老奶奶——她也跟着一起玩,但是她眼神儿不好,看不清子儿了,别人就悄悄说她不算数。啊!安日尔!理查德!他谋生,什么招儿都用上了,以便堵窟窿,填满极深的亏空——都用上!他的家也一样。——他生来就是独身——每天都同样穷凑合,都是所有最好东西的代用品。——而现在呢,不要想得太糟。——他品德极为高尚。况且,他也觉得幸福。”

“咦,怎么!您在哭泣?”安日尔问道。

“不要介意……是神经质。——安日尔,亲爱的朋友——到头来,您不觉得我们的生活缺乏真正新奇的东西吗?”

“有什么办法?”她又轻声说道,“我们俩到近处旅行一次,您看好吗?”

“可是,您不会考虑——后天!”

“有何不可?我们赶早一道动身;明天晚上,您就在我这儿吃饭——同于贝尔一起;您留下来,睡在我身边……现在,再见,”安日尔说道,“我要去睡了;时间晚了,您弄得我有点累。——女用人给您准备好了房间。”

“不,我不留下了,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我太兴奋了。睡觉之前我要写很多。明天见。我回家了。”

我想查一查记事本。我几乎跑着离开,因为已下起雨来,而我又没带雨伞。我一回到家,就立刻为下周的一天写下这种想法,也不仅仅指理查德而言:

“普通人的德行——接受;而且,这特别切合他们一些人的实际,能让人以为,他们的生活就是量他们的灵魂而裁制的。尤其不要怜悯他们;他们的状态适于他们;可悲的状态!一旦这种平庸的状态不再表现在财产上,他们就视而不见了。——我突然对安日尔讲的,也真是那么回事:每人的际遇都是契合。每个人找到适于自己的。因此,人若是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平庸,也就表明它合体,不会有别种际遇了。合乎尺寸的命运。梧桐和桉树生长,撑得树皮发出嘎嘎的破裂声,而人的衣服也必然如此。”

“我写得太多了,”我思忖道,“有四个词儿就够了。——但是,我不喜欢公式。现在审查一下安日尔惊人的建议。”

我将记事本翻到第一个周六,在这一页上我能读到:

“争取六点钟起床。——让感觉多样化一点儿。”

“为安日尔找出虽黑但是美[5]的相应的词语。”

“给吕西安和夏尔写信。”

“希望能看完达尔文。”

“回访洛尔(解释《帕吕德》)、诺埃米、贝尔纳——让于贝尔震惊(重要)。”

“临近傍晚,争取从索尔费里诺桥上通过。”

“查找‘蕈状赘’的修饰语。”

只有这些。我又拿起笔,全部涂掉,只写上这样一句话:

“同安日尔去郊游一乐。”

然后,我就去睡觉了。

同类推荐
  • 名利场

    名利场

    主人公丽贝卡出身低微,在社会上饱受歧视,于是利用种种计谋甚至以色相引诱、巴结权贵豪门,不择手段往上爬。作品辛辣地讽刺了买卖良心和荣誉的“名利场”中的各种丑恶现象,而且善于运用深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细节勾勒来刻画人物,是一部现实主义的杰作。
  • 高山下的花环

    高山下的花环

    反映部队生活的优秀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围绕着一个普通边防连队,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战前、战中和战后的生活进程,塑造了众多的丰富的艺术形象,并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用比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来再现对越自卫还击这一历史事件,从而受到了广大读者的赞赏。
  • 花影集

    花影集

    《花影集》共四卷20个故事组成的小说集。系明朝陶辅编撰。是一部少有的弘扬正气,扬善惩恶,教人闻道的世情小说。
  • 21世纪中篇小说排行榜

    21世纪中篇小说排行榜

    是一本由编者们经过筛选评选出的代表着21世纪中篇小说创作中最高水平的多篇优秀作品的文集,它为读者提供了一个优秀中篇小说的选本,使之一册在手,便能通览多篇给人以精神启迪和审美享受的精彩华章。
  • 大江大海

    大江大海

    本书以长江流域两代民营企业家高云天、郑永新、唐升发、高远波等人闯市场办企业的曲折经历为主要内容,呈现了改革开放四十年间中国乡镇企业、民营经济在中国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所做出的贡献、所经历的风雨、所面临的困境与挑战、所展现的信心与魄力。波澜壮阔之下,暗流汹涌;徘徊迷茫之际,阳光仍在。有脚,就有路;敢弄潮的人,才有机会以生命和青春书写破浪于大江大海的时代传奇。
热门推荐
  • 我的心你的血

    我的心你的血

    在漆黑幽静的森林深处,悬崖上有一座阴森的古堡,苍白的月光将古堡光洁的砖墙照的雪亮;古堡周围只有蝙蝠在空中无声的滑过,远处不时传来猫头鹰歇斯底里的哀嚎。古堡内的地下室的大厅正中白玫瑰围绕的是一口漆黑镶金边上宽下窄的六边形棺材,四周挂着印有黑色六角星的白色幔帐。午夜时分,古堡里响起沉重的钟声,惊飞一片在古堡上栖息的乌鸦,发出难听的鸣叫。黑色的棺材慢慢打开,红色的棺布上躺着的一具面色惨白但有着无比秀丽脸的男尸,头发一丝不乱的梳向脑后,净面没有胡须,黑色的眉毛也经过精心的修整。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红色的领结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忽然他(它)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
  • 将报恩进行到底

    将报恩进行到底

    又名《呆萌狐狸强行报恩记》、《冰山融化记》、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妖多了也什么奇葩都不缺。狐妖家族白小六就是妖界的一枚奇葩。别的妖要么一门心思修炼,要么一门心思作妖,只有她一门心思想跟凡人来一场恋爱。为了实现理想,她亲手将一份“恩情”送到了玄青手上,从此死缠烂打,非要报恩。白小六:我是来报恩的。玄青:哦,不需要。白小六:怎么能不需要呢?书里不是这么写的。玄青:那都是骗人的。白小六:我可以干很多事情的,你有什么愿望么?玄青:没有。白小六:你要不要考科举?我帮你?玄青:不要。白小六:我可以做你的妻子。玄青:......我喜欢有文化的。小狐狸:你是要我去考科举么?没听说过恩人还有这种要求的。恩人:......我这是在拒绝你。
  • 快穿之颜值虚拟世界

    快穿之颜值虚拟世界

    某管家:主人,今天抽卡吗?琪爷:我发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抽。某管家:抽卡出美男,在线圈养,一直抽一直爽呦。琪爷:秒变星星眼,抽,必须抽。某管家:真香,啪啪打脸。琪爷:可是现在囊中羞涩噫……某管家:那你自己想办法吧,美男就在前方向你招手。琪爷:默默掰着手指算计,颜值是个好东西,嘿嘿,那不就是现成的提款机嘛。某管家:主人,你现在看上去很阴险,像恶毒的女配琪爷:我拿的是金手指剧本,不要把那些秋后的蚂蚱和厉害的我相提并论。某管家:哦,那厉害的主人,臣先退了,需要我的时候记得叫我。忠诚的我永远在线等您抽卡,欧耶!!!
  • 左岸烽烟,右耳琴弦

    左岸烽烟,右耳琴弦

    前途无量的小提琴手苏杭为了爱情,追随做战地记者的夏牧野到腓尼基参与维和行动,在战火纷飞之中受伤失去了拉奏小提琴的能力却得到了成长和爱情。
  • 倾城绝恋之莫离殇

    倾城绝恋之莫离殇

    好吧,虽然姐不知道咱是怎样从那几亿分之一的概率中得到那穿越的机会的!不过,咱这点适应能力还是有滴!平时和王爷夫君玩玩,培养培养势力,小日子过的还不错!哎,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半路去杀出了那么多的程咬金,我也是醉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这究竟是一个弥天大谎,还是一个千年骗局,又或许是爱恋成殇,也许是心已死绝而所带来的复愁呢?让我们一起来跟随离殇的脚步去揭开这所有的事实真相吧!倾城之恋为了谁?颠覆天下又是为了谁?为了所爱,还是所恨,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心中那所剩下的执念!一曲成殇,带来的是别离还是永恒!他可以为我放弃所有,我自然也可以为他倾尽一切。不为其它,只为爱!
  • 留守人家

    留守人家

    在打工潮风起云涌的今天,本文通过对“野鸡岭”这具有典型意义的乡村,在打工潮的冲击下,留守下来的人们的生活描写,反应一个普遍的社会现实,人们为了找钱,盲目的在外打工,忽视了亲情,忽视了土生土长的家园,或许带来的是得不偿失。
  • 我家媳妇是大神

    我家媳妇是大神

    谷小凡,普通的高三生,高考前夕,收到了一封邀请函,某三流电竞俱乐部的邀请函。于是,她做了一个人生重大决定,休学,开始自己的追梦之旅。她坚信,她的梦想一定能实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还没来得及适应,一切就结束了。来报道一周,电脑都没摸到,俱乐部就解散了。看着队友一个个平静的离开,好像俱乐部解散,大家并不意外,或多或少,在这圈子里混,总会听到点风声。只有谷……
  • 第一盛婚:萌妻,别跑!

    第一盛婚:萌妻,别跑!

    她是顾氏收养的女儿,却被养父养母为了拯救公司卖给了神秘人。他是陆氏总裁,手握s市经济命脉,谁人不知陆家大少英俊多金,洁身自好,谁会知道那是因为早在七岁那年,他就有了喜欢的人。————————【1v1,打脸宠文,放心入坑无虐,含玄幻网游】zkj是hmp
  • 伪天使复仇女王不嗜血

    伪天使复仇女王不嗜血

    往往在事件的背后,总会有一位主宰人,也许,只有他知,天知、地知,唯独只有他们,到最后,才明白,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永无胜者而的游戏罢了。爱情、亲情、友情,在接受背叛的同时,往往,会有人退出这场游戏,而下场,却是那样的惨淡、荒芜。她能卸下属于黑暗的包袱吗?
  • 凤起异世之南衣行

    凤起异世之南衣行

    “沈烨北,你若负我,我便负尽天下人,将这四海八荒搅得不得安宁。”女子容色绝美,薄唇亲启,一身浅绿色的罗衣长褂,更显得清冷淡然,但神情却是异常认真。九重天上,当她再次站在他面前时,男子却只道从未与她相识,冷冽的黑眸中如一泓清水,毫无波澜……女子眼中的温情褪去,和着泪苦涩一笑,竟显得有几分凄凉。她闹了这九重天,毁了这天界大殿,殷红的色彩染红了天地,最后却落得个肉身尽毁得下场。“沈烨北,你可感受过催心剖干般的痛楚?”垂死的疯狂,锥心刺骨的痛,沉重灰暗的绝望将她吞噬,一念成魔。可令五界震惊的是,堂堂天界战神在那场闹剧之后,便杳无音讯。魔界的主殿内——女子把玩着手中的酒樽,没有抬眼看站在殿内的男子。“沈烨北,你来做什么?”“来接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