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懿难得早早地就坐上了航校的班车。早餐时，他有意比平时吃得少些，空腹飞行是被禁止的，低血糖会增加晕机的可能，但今天要特别注意的是不能吃太饱，以防呕吐，因为要飞SPIN，那可是要在空中转好多圈的。
杨懿闭上眼睛，回顾了一遍改出SPIN的要点：判明旋转方向，使用反向方向舵，推杆，获得速度，加油门，拉杆。首先得飞到足够的高度，这点很重要，我可不想还没拉起来就亲吻大地，也许要飞到6000英尺甚至更高。至于转的圈数，航校建议不超过五圈，那就五圈吧，难得就训练这么一次，如果只转一两圈，那也太没劲了。
杨懿觉得一切准备妥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前排的赵普神情严峻。今天他要参加私照考试。杨懿一巴掌拍在赵普肩上，“过了今天就好了。”
旁边的章思成也来给赵普鼓劲，“晚上给你庆功！”
“今天你负责洗碗。”赵普强笑着说。
“没问题，劳动最光荣，但你要给我也剪一个杨懿那样的发型。”章思成拍着胸口说，
“不管我过没过，晚上都给你剪头发。”赵普说。
章思成本来不用这么早去，他的训练在杨懿之后。但他早上被杨懿敲打卫生间的声音吵得没法再睡，心想干脆早点去，先听听SOPHIA航前准备会的讲评。这样可以节省时间，训练可以早点进行，早上的空气还没有被加热，对流远不如午后那么强烈，飞行最平稳，他猜这也是把SPIN训练安排在上午的原因。
SOPHIA前所未有地花了足足40分钟进行讲评，看得出来，她也很谨慎。不是每个教官都有资格带飞这一科目，需要航校进行专门的训练和评估，才能授权某个教官带飞SPIN的资质。SOPHIA半年前获得这一资格，虽然带飞次数不多，但多少还算是有经验的。
三人从讲评室出来，在楼梯口遇到正在往上走的TRUMP。
“嗨，早上好，伙计们。”TRUMP心情大好地说。
“早上好！”三个人象征性地敷衍着，和TRUMP擦肩而过。
“杨！你等等！”杨懿打开放行大厅的门，正准备走出去时，TRUMP叫住了他。见鬼！
TRUMP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手背在身后，站在杨懿左手边。ELSA在柜台后一边整理手头的资料，一边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杨懿和TRUMP互相盯视了一会儿。TRUMP从对方的眼神里没有找到害怕的意味，这激怒了他。一个学员怎么可以对他毫不畏惧呢？
“看看我们这个英俊的小伙，很酷，对吧？”TRUMP扬起嘴角的狞笑，对ELSA说。ELSA的表情在说“他确实很酷”，但她也听出来TRUMP的赞扬一点都不真诚。然后她看见TRUMP把头转向杨懿，“我说的是，你的头发！”
这下杨懿明白过来，TRUMP在说他的新发型。他原本想着这个造型最多保持一个星期，那道闪电就会消失，没想到才第一天就被抓住。
“如果我没有记错，第一天你来到这里时，是一头长发，我告诉你，那样的发型是不被允许的，”TRUMP说，“今天的发型也是。”
杨懿没办法，只好说：“OK，下午回去我会把它弄得正常一些。”
“很好，”TRUMP满意地说，“但是在那之前，你得暂停训练。”
杨懿就怕他说这个，正想辩解一番，SOPHIA抢在了他前面，“拜托，TRUMP，我们有规定头发应该什么样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TRUMP板着脸看着SOPHIA，显然还在为SOPHIA上次因为他阻止赵普上飞机的事顶撞他而生气，“作为一个年轻美丽的教官，你什么发型都可以，但是这些男子汉不可以。”
“但是他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我也在这里，飞机也在等着我们，你就这样取消我们的训练？你不能那么做。”SOPHIA生气地说。
“不不不，我取消他的训练，但我没有取消你的，SOPHIA，你可以带你别的学员飞，”TRUMP看向章思成，“这是你学员吗？”
“是。”
“那就带他去飞。”
只好这样了。三人无奈地接受了这一判决。
章思成和SOPHIA登上专门用于SPIN训练的塞斯纳152，这是塞斯纳公司生产的另外一款飞机，因为更小更轻，拥有更好的空气性能，是用来做特技飞行的理想机型。
依旧是个大晴天，太阳已经越过地平线，悬挂在东边的天空，气流平稳，真是个训练的好天气。
“我们现在6000英尺，你准备好训练了吗？”SOPHIA问。
“要不要再上升点高度？”章思成回答。
“够了，我之前就是在这个高度做的。SOPHIA信心十足地说。”
“那我们开始吧。”
“OK。”SOPHIA说完就收光了油门，保持高度的同时开始让飞机减速。章思成看着空速表指示从100节开始下降，90，80，70，心里跟着紧张起来，手握驾驶杆越来越近，两条腿牢牢地等在脚蹬上，随时准备操纵方向舵，当速度减小到50节时，飞机开始摆动，变得不稳起来，那是比降落时还小的速度，降落时会放出襟翼以增加升力，而现在飞机处于光洁形态，并且高度高也会降低飞机操纵性，这个速度只比失速速度大一点了。
这时SOPHIA开始往左侧压驾驶盘，同时脚瞪左舵，飞机逐渐形成一个向左的大坡度。随着速度进一步减小，飞机抖动越来越明显，章思成感觉马上就要突破临界迎角继而失速了。
突然之间，塞斯纳152开始下坠，失速的飞机就像一个被抛向空中到达最高点的石头一样，开始转而往下掉。同时旋转也开始了，章思成下意识地透过驾驶舱风挡往外看，却看见一片光秃秃的棕灰色地面，原来自己已经头朝下了，身体失重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明显过。他努力控制住一阵心慌，开始数起数来，一圈，两圈，他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晚才开始数数。
“几圈了？”SOPHIA问。
“四圈，噢，不，三圈，”章思成有些不确定，两条腿紧张地蹬住方向舵脚蹬。
“OK，最后一圈。”SOPHIA又等了几秒钟，准备开始改出动作了。她右腿慢慢用力蹬右舵，没有蹬动。她又加了些力，还是没蹬动，然后她发现原因了，原来章思成因为紧张太用力，把两块脚蹬牢牢蹬住了，以致于SOPHIA蹬不动。
“拿开你的腿。”SOPHIA高声说。
章思成恍然大悟了，他移开了腿。
SOPHIA用力蹬了一脚，同时前推驾驶杆。然而飞机并没有预期的减缓旋转，反而转得更快了。
章思成满是疑惑，是不是脚蹬用反了？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听见SOPHIA尖叫道：“噢，我的上帝！”她果然蹬错方向舵了！在经历了开始的那一阵慌乱之后。
飞机越转越快，下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开始，章思成还能看清楚一些地标，虽然身体倒置在空中，但能看清楚东西，总觉得没那么坏。现在不一样了，章思成几乎不敢往外看，因为转得实在太快了，地标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感到眼睛在充血，有一阵子，整个视野里都是一片红色。他感到从未经历过的头晕目眩，紧接着，他看见地面像一块巨大的板，向自己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他们在向地面急坠！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被一股可怕的恐惧感攫住了。
两人几乎同时用尽全力瞪向右侧脚蹬，那是一开始就该蹬的正确一侧。他们等待着飞机的反应，这个过程通常需要两三秒钟，但章思成感觉却极其漫长，如同过了一生。
驾驶舱里死一般的寂静。
慢慢地，飞机的旋转开始减缓，章思成看到了希望。最后，旋转终于停止了，但下坠还在继续。一旦飞机不再旋转，他们终于能看清楚地面了，但他们情愿看不清！因为他们发现飞机离地面已经很近了，章思成甚至能看见地面上的一株丑陋的仙人树，仿佛一个魔鬼正在向他挥舞着双手。
他们没时间去看高度表，确认自己的确切高度，只是本能地往后拉驾驶杆，因为他们此时依然是头朝下的姿态。与此同时，SOPHIA把油门一把推倒最大，螺旋桨发出焦躁的狂吼。剧烈的拉杆让血液迅速离开大脑，视野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飞机挣扎着摆脱了地球引力，下坠停止了。飞机到达最低点，在一棵仙人树上一点点的高度飞过。砂石地面被螺旋桨产生的强大气流刮起一阵飞沙。透过驾驶舱风挡，SOPHIA在短暂的模糊视线后，终于看清了刚才隐约觉得在向自己飞来的物体，那是竖在小山坡上的一根粗大的电线杆！它已经近在咫尺了。
章思成也看到了。时间停止在了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