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
一大早郑仁就已经从床上坐起,穿好上衣后发了一会愣,没由来又想起昨天被师兄骗去酒楼买酒的事,不过还好没被师父发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拿起床边的镜子指着里面的人,今后不许再帮师兄买酒了!师父知道的话会不高兴的!
郑仁收起思绪,整理好房间后就推门跑去打扫庭院,按理来说此时都应该在庭院的师兄师姐却都不在。
“郑仁。”忽然一个人从后面搂住郑仁,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让郑仁差点忍不住打出喷嚏。
“胡琬师姐。”郑仁确定是谁后就小声告状道:“师姐,我悄悄告诉你,昨晚陈师兄喝多了,还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跑去买酒,要好好教训我呢。”
“哦?”胡琬微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眸,偷偷单手背后朝一处墙角握拳,“好啊,你们喝酒居然不喊上我!我要告诉师父。”
郑仁一愣。
杨老头突然推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依旧是常年不变的一袭长衫,身无別物:“今天过节,不必再打扫庭院了,胡琬,你也早些回去吧。”
郑仁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佳节,那师兄们应该已经各自回家了。胡琬抱拳行礼,顺带捏捏郑仁的小脸面带喜色的去了。
“陈耳,还是留下来一起过节?”杨老头面露嫌弃的看向庭院一角。
郑仁这才注意道大师兄陈耳站在庭院墙根那儿,脸朝这墙,看起来像是面壁思过。
等胡琬出了武馆,陈耳才转身满脸谄媚道:“师父,你也知道,我也没其他地方去啊。”
杨老头摆摆手道:“那就留下来吧,你带着仁儿一起去街上买点东西回来。”
陈耳满口答应下来,看着师傅眼睛半睁半闭的转身回屋,就好像忘了买东西是要钱的,陈耳忍住心疼去拉郑仁的手,却拉了个空,转头看见郑仁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自己,然后认认真真说道:“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上街不用拉手了。”
陈耳摸着郑仁的头笑着说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没注意到小师弟已经长的比天还大了。
小镇比平时热闹许多,路边小摊一个挨着一个,吆喝声四起,郑仁好奇的在摊位里窜来窜去但一直没离师兄陈耳太远。
“仁儿。”一位身姿丰腴的妇人站在一家糕点铺子门口唤了一声。“来尝尝我家糕点。”
郑仁抬头看了一眼店铺上老久的牌匾,上面只简单写着几个大字――糕点铺子。这是镇子上唯一一家糕点铺子,铺子里没请伙计,一直是年近中年却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谢大嫂一个人忙里忙外,虽说店面不大,生意却很红火。
小孩子对糕点向来都是没什么抵抗力的,郑仁当然也不例外,郑仁伸手接过谢大嫂递来的月饼,躬身认认真真道了一声谢。
谢大嫂笑盈盈捏了捏郑仁的脸蛋:“跟大嫂还客气个啥,当年在祖祠里要不是我多犹豫了一会,被杨老头抢了先,说不定你就是我儿子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悔呢。”
陈耳从店铺里捏了块糕点放进嘴里,冲不知所措的郑仁眨眨眼,吧唧嘴道:“还不快叫娘,以后这铺子里的糕点可就能随便吃了。”
谢大嫂一脚踢在陈耳屁股上:“臭小子,谁让你吃我家糕点了,赶快给我吐出来。”
陈耳往掌柜台上一靠:“哼,我买之前难道还不能先尝一尝。”
“呸,老娘都不稀罕卖给你!”
趁着两人拌嘴的空挡,郑仁溜到铺子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手里的月饼上印的是嫦娥奔月,郑仁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后才开始啃咬起来。
对面街上是一个老道人摆的算命摊,摊上支楞着一个布帆,上面写着“乐知天命而不忧”,每当那些衣着稍显富贵的人经过摊前,老道人都会闭着眼吆喝两句或者摇头叹息一声,每当有漂亮女子经过摊前时,老道人都会笑眯眯的问那女子要不要看看手相,很准的,不看?不信老道了是不是,那老道就免费帮你看一看,你且听听老道说的准不准。
郑仁坐在门槛上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津津有味。
今天过节,花几个铜钱讨几句吉祥话的人倒也不少,老道人自然也就收获颇丰,刚把几枚铜钱揣进怀里,道人就笑着冲对面一直在看自己的小孩招了招手。
郑仁三下五除二吃完月饼,站起身来小跑了过去,老道人面色和蔼的问道:“小孩,老道可以算你人生富贵又或者为你家人祈福禳灾……”
郑仁打断道:“我没钱。”
“那可就有些难办了啊。”老道人那张老脸上眉头紧锁。“罢了,你我有缘,我就免费帮你算一算吧。”
郑仁摇头道:“我要祈福禳灾。”
老道人旋即叹息,满脸失落道:“唉,看来你我无缘啊,你且去吧。”
郑仁暗啐一口,瞧着这么仙风道骨老头,咋连个孩子都骗呢。
“郑仁,走了。”陈耳的呼喊声恰巧传来。
郑仁顾不得理会这个奇怪道人,应声跑去找师兄陈耳。
老道人又老神在在的翘起腿靠起椅背,低声自语道:“命运坎坷啊,但应该也无大碍,这小子命硬。”
郑仁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感蓦然回首,望见那老道人已经扛着布帆远去,帆随风动,嘴里还低吟不停。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郑仁仿佛能听到他的低吟。
郑仁摆摆头快步跟上师兄陈耳一起去买最重要的桂花酒,把那个奇奇怪怪的道人拋之脑后。
皓月凌空,风静人静,郑仁看了一眼杨老头得到默许后才小心抿了一口陈耳递来的桂花酒。
陈耳调侃道:“哟,我们的郑仁不是长成个大人了嘛,怎么喝个酒还跟个小娘们似的?”
杨老头瞪了陈耳一眼,陈耳立马改口道:“不过这酒嘛,本就小酌才有味道。”
陈耳是杨老头捡回来的孩子,而今早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但却迟迟没有成家,所有人都知道陈耳的心思,他与自己那位师妹胡琬是前后脚拜进杨老头武馆,算得上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之间早已互生情愫,如今陈耳正辛辛苦苦攒着老婆本,想着将来有一天将胡琬风风光光娶进门,用陈耳的话来说就是用那八抬大轿将她抬着,老子再骑着高头大马,将镇子里的大街小巷全都转一遍,好教人知道我陈耳娶到了一个好媳妇,知道她胡琬找到了一个好男人。
郑仁情不自禁的又偷偷抿了两口桃花酒。
杨老头今晚酒却没少喝,喝多了后就未免对陈耳多叮嘱了几句,说人一个女孩子家,下定决心要跟着你这样一个一穷二白屁都没有的小子,你可不能负了人家。
陈耳就默默坐着,不住点头。
等到陈耳开始收拾桌子的时候,郑仁面色已经有些潮红,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老人最后拉着步子有些轻飘的郑仁进了郑仁的房间,让陈耳早点去休息,明天不能耽搁练武。
进屋后老人一屁股坐在床沿,示意郑仁也坐下,接着就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乳白色玉牌递给郑仁。
郑仁不明所以,伸手接过玉牌时,只觉一阵温良,细细打量时发现上面竟刻着自己的名字。
“郑仁。”郑仁低低念出。
杨老头面色慈祥的看着郑仁,点头道:“嗯,是个好名字,正人君子,温其如玉。这玉牌是你的,是当初抱你回来时你身上唯一的东西。”
郑仁抬起头看着杨老头,眼里泛起疑惑,杨老头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有委托人去查你的身世,这玉牌是大户人家的东西,按理来说应该是很容易查到的,可这么些年却没一点音讯,如今你也不小了,这玉牌就交还给你了。”
郑仁双手摩挲着玉牌,心里一团乱麻。
杨老头微笑着说道:“这些年你一直叫我师父,我却没教你一招半式,你可曾怨过我。”
郑仁怔了一下,下意识道:“师父说过我身子骨太弱,习不得武。”
杨老头继续问道:“我问你你可曾怨过我。”
“我……我”郑仁像是被触动了内心里最敏感的地方,说话忍不住带些哭腔,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怨过,弟子怨师父。”
“那你现在可愿意跟我习武?”
郑仁突然止住,发愣的看向杨老头。
杨老头重复道:“那你现在可愿意跟我习武?”
郑仁一把摸开要流下来的鼻涕,迷迷糊糊问道:“可师父不是说我身子骨太弱吗。”
“那是以前,这几年毕竟没白长嘛。”杨老头用力拍了拍郑仁肩膀。
郑仁:“可弟子……。”
杨老头一巴掌拍在郑仁头上起身往外走去:“大男人婆婆妈妈的,记得明天要早起。”
屋外传来陈耳的嗷嗷痛呼声:“师傅你别踢我屁股呀,我保证再也不偷听了,我这就回去睡觉。”
郑仁坐在床上背靠墙壁,静静盯着床头摇曳烛火愣神许久,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块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