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钟声已经敲响,唐子怡却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失落感。父亲握着她的手,慈爱的说道:“走吧,子怡,该我们上场了。”
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迈上鲜红的地毯,父亲先她半步而行,温暖的手牵引她走过人生最重要的一段路,他要把她郑重地交到另一个人手里,他要把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宝贝交付给另外一个男人照顾。所以他的步伐,稳重又缓慢。
唐子怡跟随的父亲的脚步徐徐而行,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音乐停止,牧师深呼吸,最重要的程序马上就要开始,他开始为两对新人做祝福。
他先问站在前面的龙少华和乔爱妮,“龙少华先生,你愿与乔爱妮女士真心诚意的结为夫妇,无论贫富贵贱,不论贫穷与疾病,不论困难与挫折,都会陪在她身旁,爱她,保护她吗?”
微笑着握紧身边人的小手,紧紧贴在胸口。
“我愿意。”
“乔爱妮女士,你愿意真心诚意的与龙少华先生结为夫妇,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你都会陪伴在对方身边,永不背叛、抛弃他吗?”
“我愿意。”
龙少华与乔爱妮满怀幸福地相互对视,交换彼此的戒指,不等牧师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就开始热情的接吻,有人带头鼓掌,顿时掌声雷动,连牧师也面带微笑,原谅年轻人的性急。
唐子怡也跟着鼓掌,幸福是会传染的,看着朋友开心的样子,唐子怡开始感受到结婚的庄严与幸福感。把你的手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上,将你们的一生重叠连接,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茫茫人海中,你不再孤单,你的痛苦,你的开心,你的生命不再仅仅是你自己的,而同时也属于另外一个人。上帝借牧师的手,把你们两个人糅合在一起,拼成一个整体。
她情不自禁抬头,热情的注视着程显明,后者的表情很平静,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他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斜后方,神色微变。唐子怡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哪个方位做的人是谁,刚才在等待区,她看得一清二楚,坐在那里的正是慕容雪。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是她所不知情的,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唐子怡的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从程显明的车子掉头离开的刹那已经滋生,酝酿许久,此刻在她的胸腔里弥散开来。是古酿的酒,是陈年的醋,又酸又涩,又苦又辣。
有人快步穿过他们身边,悄悄靠近程显明,附耳低语了几句。同时递上一个信封。程显明眉心微蹙,迅速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很薄的纸片。他看了之后,神情大变,迅速扭头看向门口,这时,门口一道俏丽的身影正要离去,他恰好看到的是那个背影,他的表情很复杂,隐隐地竟然有些怒气。
牧师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面前的这位男人,这里是庄严肃穆的教堂,今天是举行结婚典礼的日子,现在是为新人做祝福的关键一步,决定他们两个人的幸福,请这位差点迟到的新郎专心一点。
程显明猛然醒悟,身边耳语的那个男人知趣的闪身撤后,退到墙角,随便找了个位置靠墙站立。然后牧师这才照本宣科地诵读着他的经文。
末了,他又开始重复那个每对新人都会被重复询问古老的问题:“程显明先生,你愿与唐子怡女士真心诚意的结为夫妇,无论贫富贵贱,不论贫穷与疾病,不论困难与挫折,都会陪在她身旁,爱她,保护她吗?”
这句话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程显明,这个男人显然是注意力不够集中,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没有听到牧师的问话。
““程显明先生,你愿与唐子怡女士真心诚意的结为夫妇,无论贫富贵贱,不论贫穷与疾病,不论困难与挫折,都会陪在她身旁,爱她,保护她吗?”牧师重申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答。
群情哗然,众人窃窃私语,唐子怡呆呆地站着,众人的私语声好像油锅里浸入的一滴水,越沸越响,吵得她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她没有勇气去看那个男人的脸,也没有勇气质问他: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一旁沉浸在幸福中的龙少华与乔爱妮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两个人焦急地看着程显明,恨不得把他的嘴撬开,让它动起来。众目睽睽之下,龙少华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真恨不得上前踢他几脚,或者打他两巴掌,把他喊醒。
这家伙,今天到底怎么了,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
就在群情激奋的紧要当口,牧师开口询问第三遍:“程显明,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这句话就是最有效的清洁剂,杂音很快消失不见,众人安静下来。
牧师继续照例询问唐子怡:“唐子怡女士,你愿意真心诚意的与程显明先生结为夫妇,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你都会陪伴在对方身边,永不背叛、抛弃他吗?”
“我愿意。”
“那么,有没有人反对这对夫妇的结合,请现在提出来?如果没有,我宣布——”
这只是例行惯例的询问,有谁会在这个重要环节提出反对意见呢,老牧师做了十几年的布道,还没听说过那一对夫妻是在结婚典礼上,因为这个缘故被人拆散的。
就在他面带微笑,环视全场,准备宣布结婚有效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娇小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反对!”
全场一下子冷到极点,牧师手举小锤,擎在半空,愣了半天才失手落下,敲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对新人,他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单是他,全场所有人的感受同他一样,难以置信的盯着这对新人。
“什么?夫人,您说什么?”牧师颤声问道。
唐子怡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出那三个字,竟然这么轻松,没有丝毫罪恶感。
程显明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众人围视的目光更加复杂。
如果目光如刀,刀刀早已凌迟了她;如果目光如炬,大火早已焚化了她。完全不理会众人质疑的眼神,唐子怡勇敢的抬起头直视牧师先生,毫不犹豫的回答:“是的,我反对。”
牧师从来遇到过这种紧急情况,幸好他处变不惊,充满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温和的劝说:“夫人,不要让内心受魔鬼的驱使,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结束美好的幸福,你看看眼前这位先生,他那么优秀,难道他不是值得你真爱一生的男人吗?”
他的确很优秀,他的确是个很好的男人,是很多女人仰慕许久的男人。可是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要不停的揣摩他的心思,要不停的猜想,他还爱不爱自己?
可是这些理由没有一条是可以摆在桌面上的,唐子怡轻咬嘴唇,更让所有人心生误会,认为这个女人是在矫情的发泄自己的怨气。还有人认为,新娘是在对新郎刚才含糊不清迟缓的表态表示不满,更多的人是抱着看好戏的戏谑想法,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唐子怡微微垂下头,她始终不敢与程显明的目光对视。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有些事是我错了……”
当她抬起眼睑的时候,程显明已经扔下花束,转身离去。
即使冒了这样的风险下了赌注,他还是不肯做任何解释,她用一生的幸福作抵押,最终,他选择的不是她。
如果他真的不惜一切代价爱她,如果他爱她胜过世间的一切,那么,他可以,也应该放下身段,诚恳地原谅她最大的一次撒娇……但是她输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哭。
强作镇定露出的笑脸,比哭泣更让人觉得凄凉。
她转身寻找依靠,父亲默默搂着她的肩膀,轻拍了几下,重重叹了口气。
程显明匆匆来到门口,脸色极为难看,他在门口转了几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但是门口并没有人影,亮白刺眼的日光下,只有他自己孤单的身影。
先前进去报信的男人急忙跟了出来,在他身边抄手默立。
“人呢?”程显明绷紧嘴唇,抿薄的嘴唇像一把快刀,眼神更是锋利的随时可能杀人。
“我问你,人在哪里?”字字如钉。
那个男人不禁露出一丝胆怯的神情。
一阵风声掠过,一个雄健的身影扑了过来,程显明侧身闪过,龙少华就站在他对面,虎视眈眈,满脸怒气。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这就是你的承诺,准时回来,却让婚礼无法进行。”
程显明尽量压制自己的怒气,说:“你让开,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兄弟就别拦着我。”
龙少华的火气更大,“兄弟?你有当我是兄弟吗?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跟我说。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是比你的婚礼更重要?今天就算是天塌了,你也不能走,马上到休息室跟唐子怡解释清楚,这件事情是你有错在先。”
“错?”程显明忽然冷笑起来,“你觉得是我错了吗?这件事情我现在真的不能说,等我搞清楚真相我再跟你解释。现在别拦着我的去路。”
“你要去找她?”龙少华质疑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刚才为什么会迟到,你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耽搁自己的婚礼,程显明,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假如你心里无法决定到底爱的是谁?那就别随便跟人家结婚!”
程显明忍了又忍,道:“随便你怎么想,我现在必须走。”
“你敢踏出这道草坪,我们兄弟没得做!”龙少华正在气头上,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句狠话并没有阻止程显明的脚步,只是令他稍稍迟疑,很快,他加快步伐,穿过草坪,消失在龙少华的视野中。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无处发泄地龙少华恨恨把拳头打在旁边的墙壁上。
把自己关进狭小的化妆间,温婉谢绝了好心的乔爱妮的陪同,这家伙心疼自己,哇哩哇啦一个劲地说个不停,开始是义愤填膺地痛骂程显明,后来又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逗她开心。可惜她真的没心情,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出来。
“妮妮,让我静一下好吗?”她恳求道。
乔爱妮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得进去,她心里很乱,刚才婚礼上发生的一切令她同样是措手不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是她不后悔,脱口而出的决定并不是她的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时冲动的赌气。
如果他做不到全心全意的爱她,那么不结婚对两个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心里,果然放不下那个女人吗?那个叫做慕容雪的女人,她真傻,她早该知道的。从那天在咖啡馆里的第一次相遇,她就应该明白的。时隔多年不曾忘记的约定,只为那个女人单独制作带着浓郁思念味道的‘爱尔兰咖啡’,缺席的情人节,暧昧的照片,为那个女人随意取消的工作约定……所有事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证明那个女人在程显明心目中的位置,不是重要,不是很重要,是至关重要,是无可替代。
一直以来,是不是自己在自欺欺人,很可笑吧!难怪那个叫做方亚嫣的女人会借此嘲笑于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直傻傻地以为生活大概这样下去,就是一辈子吧,所以想尽办法麻痹自己。
今天早上,他的车子与自己乘坐的车子擦肩而过的刹那,时空在那一刻仿佛断裂,就在那一刻,她清醒而痛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他到底想不想跟自己结婚?
自己到底想不想嫁给他?
而这些问题,直到牧师询问他们是否真心愿意与对方永远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照顾的时候,答案才变得清晰起来。
我反对!
这三个字,是发自内心,自觉自愿的呼喊。如果说那一刻内心里还有一丝挣扎,那么无非就是渴望那个男人会霸道又冲动地抱住她,蛮不讲理地说:“反对无效。”
可是她赌输了,或者应该说,是她的选择正确了,虽然这个答案并不完美,可毕竟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
乔爱妮并不放心把唐子怡一个人放在屋子里,怕她有心事憋在心里,会出问题。叮嘱再三,叫她不要多想,才很不放心的走了出来。回到草坪上帮助龙少华一起招待客人,站了大半天,面带微笑,嘴巴和面部肌肉差点抽筋。客人们走得差不多了,乔爱妮冲着龙少华抱怨性地撒娇:“我的嘴巴合不上了。”
她露出一个很夸张的笑脸,结果得到了一个吻做为回报。
“老婆,老婆,我也很辛苦,我站了一下午,腰很痛耶。”龙少华如法炮制,同样撒娇道,结果得到的是一记白眼,和一道飞腿袭击。
龙少华悻悻然,咕哝道:“这苦差事本来应该是程显明那家伙跟我一起分担的,结果——”
乔爱妮更加火冒三丈,数落道:“不要提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薄情寡义,还好今儿是晴天出太阳,倘若是阴天,非招雷劈死他不可。”
龙少华知道乔爱妮的脾气,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敢替朋友争辩。
乔爱妮越说越来气,乜了一眼龙少华,道:“那家伙做的事情,你提前是知道的吧。他到底为什么中途从车队里离开啊?是不是去了那个女人那里?我就知道有钱的男人是靠不住的。”
龙少华赶快举手,划清界限。
“我不是有钱男人。”
“我说的是有钱人家的男人。”
“呃,我们家不算有钱。”
“我是说很帅的男人。”
龙少华退无可退,爆发道:“老婆,你不能一竿子把全世界的男人打死,总是有男人是好的,比如说——”他比划了一下自己。
乔爱妮慵懒地道:“好男人也架不住有人惦记啊。”
要不是乔爱妮的手机传来短消息的声音,这场辩论赛还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乔爱妮费力地掏出手机,翻阅信息。忽然,她瞪大眼睛,拼命拉扯程显明的衣袖,急促的道:“老公,怎么办啊?快啊!”
龙少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
他疑惑的接过乔爱妮手里的手机,一看之下,神色一变。信息是唐子怡发过来的:妮妮,我先走一步,拜托你帮我照顾好我的爸爸妈妈,谢谢。
“别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想想她这个时候最可能会去哪里?”
乔爱妮心乱如麻,看起来快要哭了,“这时候,还能用常理揣度她吗?她肯定是——”
“别胡说!”龙少华轻轻责备道,“这条信息是刚刚发过来的,她肯定没走远,我马上派人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龙少华马上叫来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否看到唐子怡小姐,可是因为婚礼已经结束,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收拾会场,所以没人注意到化妆室里的唐子怡何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