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踏青而来,春光柔媚,暖风如橘,二人沿着城外一路盘走过去,来到一片荒地之中。这片荒地不小,四面与周围的果园分离而开,地沟阴渠却成为了天然地界。若是夏季时节?二人许是想到了一处,弱柳弯牙的俊俏眉头俱是一皱,蚊蝇乱飞,臭味满天,确实不那么美妙。土片虽然不小,一眼望不到边,但地势沟壑,凹凸不平,错落无致,地上数不清的碎石板粒,横卧侧倒,或是拥挤,或是分散,碎石之下,枯草年黄,了无时机。
舒乐颜和洛诗二人手搭着手,小心经行绕开聚集突起的石头群,从这头仔仔细细走到了地中,于一处高突的地埂之侧停住了脚步。
“这里确实算不上沃土。”洛诗撅着嘴巴,耸耸肩说道。显然那家商行还算实诚。乐颜目光从远处小山似的梗上,慢慢收回到脚底坑洼的干地。她小心挽起衣衫,蹲下用手将地上的沙粒划开,虽然已是春季,周围生命蓬勃,已然开启了新一轮的速长,但这里却荒草枯蔫,死寂消沉。她起身后,眼光放远,一屿山地拱起一人多高,几乎挡住了她向远处眺望的全部视线。
“所以才卖给咱们十两银子。”她指着后面一大片土地说道:“看到了吗?小丘山后面还有一大片,地方不小呢!”
“可是连草都没法活,姑娘你不是说要种些瓜果花树吗?这怎么种?”洛诗眼观鼻,鼻观嘴,觉得今日白白跑了这一趟。
“咱们现在虽然也能做些手工勉强度日,可也不是长久之道。福伯前往乡县养老之时,我记得母亲确实是给过他一些体己银子,想必也已经用的快尽了,咱们得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乐颜拍拍双手,扬起的灰土立刻裹着悠悠的春风,荡漾四散而开,落到二人的泼墨一般的眉眼上,发丝上。
“我们可以开家药店,姑娘你不是懂医?”洛诗轻笑着提议,两颊两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乐颜闻声,心里一动,打趣似的回道:“好提议!银子哪里来?”
“我可以...跟师父写信去要。”洛诗小声说道,显然她也知道这个提议并不十分令人满意。
乐颜拍了她肩膀一下道:“逗你的。”
洛诗颊畔似有红云流转,“我是认真的。”乐颜将远处视线收回,瞳孔缩了一缩,你以什么理由要钱呢?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在深不见底的渊里采撷珍贵的药材,你却想着跟他人借来越底的绳索,那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况且,若是与他们有了银钱往来,那以后东窗事发,我的身份见了光,可是累及全族的大罪,我尚且不敢跟远在青州的外公和舅舅开口,又怎能将原本毫无关系的聂桑一门牵连进来。”她的目光越来越是严肃,整个人在游走如龙的春风抚慰下,越发的白皙清瘦。
洛诗双眼弥漫出一些心疼的神色,她点点头说道:“都听姑娘的罢!”
乐颜苦涩地笑笑道:“走吧,前面绕过那一人多高的小丘山,后面连接的还有一大片,咱们且先去瞧瞧,然后就跟商行付了余下的银两。”
此时,已近午时,风势渐弱,闭上双目,忽闪的光线跳跃顽纵,如同金钿在温润的颞颥上摩擦闪烁一般,又像婴孩的肌肤触碰自己的脸颊额头,细腻柔滑。
沙..沙...沙,一片断断续续地铁杵捣地的声响,二人越过高高的小丘,一位满头白发,躯体佝偻的老者,束巾攀搏,正在拿着铁锹翻地,两人相视一眼,四目中流露相同的不解。
听到身后的动静,老人似乎吓了一跳,手中铁锹咣当一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硕粒颇大的石头上,一声脆响。“我...我,这地...这地是空地,我看着没人来收,就想种些东西,这地...莫不是...莫不是两位姑娘的?”老头两只瘦弱干枯的胳膊自缚起的攀搏之下露出一大截,皱纹横生,干枯昏黄,周身微微恫立,口若含冰,语句嗫嚅。
乐颜心中一动,上前扶起他道:“您老是打算在这里栽种什么?小女瞧着这里枯黄粗粝,难遇青葱,是片贫地,种什么都难以成活呢!”
那老头低垂的眼帘之下,一双枯昏的老目在两人脸上扫了几遍,“我...我想在这里种些南竹。”声调不高,沙哑低沉。
“南竹?那不是南蛮之地才可以成活的吗?”舒乐颜心头一跳,仔细将刚刚那句回味一遍,生怕自己听错了。
“是南竹,我前些日子去南地游历,带回来一些南竹的幼苗,胚胎的母土甚多,那边冬季气候温和,这竹苗均是在竹笋刚冒尖之时,连同母土一起铲下的,我在家里栽种,本想试试,不料均已成活,只是院中狭小,恐缚了根茎生长,闲走时正好看到这里有这么一片瘠地无人照管,就...就想将其移种过来。”
乐颜手托颌沉思片刻:“南竹喜温湿,对土壤的要求也高,水需充沛,却又不耐积水淹浸,厚层肥沃红壤才最为合适。”说到红壤,她又想起了谛音寺,瞳孔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那老人左手啪的一声拍到自己大腿上急道:“看来姑娘也是爱竹之人啊!”
乐颜回神,尴尬地笑笑道:“我母亲素来喜爱翠竹,尤其南竹,只是听闻云贵赤水河畔南竹成海,却从未想过移种到此。”
老人突然有些失神,鼻息也凝重了几分。乐颜侧头瞧去,只见老人的目光在光线移位的过程中,很是温柔。她欲开口,只听得老人道:“姑娘,老头子我,一时起了贪念,请两位切莫报官呀!”语气有些慌乱。
乐颜敛袖扶起那老人,“晚辈怎敢这般放肆。”
老人取下攀搏,叠好揣进袖里,口气嗫嚅地问道:“那这地不是你们的?”
“这地自然是我们的。”
乐颜对着洛诗挥挥手,洛诗心灵神会,福了一福,快步向着城门方向的大路上走去。
“我刚刚已然吩咐侍女去取地契了,我们住在城中,路途有些远,不过我家侍女脚程颇快,想必半柱香的时间也用不到,这地契便取过来了,老伯若是不信,可以给您瞧上一眼。”
老头一听,目光向着不远处的坑洞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眼中似有惋惜,双手叠加于胸前施了一礼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必看了,这地既是姑娘的,老匠便尽快离去,绝不在此处沾染一毫。”
乐颜见他一副侍地着草的农家扮相,举手投足却像是学者礼仪,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她叠手鞠了一躬道:“老伯见谅,小女想斗胆跟老伯你做点子买卖。”清亮的声音高扬决脆。
老头抬起松弛下垂的眼睑,盯了她片刻,心中了然道:“你想买我手中的竹苗?”
“正是!”乐颜干脆地答道,乐颜见他并不反对,小心试着继续说道:“小女瞧着老伯虽是农家男子扮相,但一礼一节,甚是有度,不像是寻常农户阿翁。”
老人听罢,忖了一下,继而一晒道:“我老头子就是个寻常家翁,姑娘年纪尚浅,阅历也是少了些。”
乐颜笑笑,“老伯既然这么说,那就算是小女走眼了,刚刚说的,不知老伯可以细加斟酌与否?”
“姑娘同令堂一样也是喜爱南竹?”老人道。
乐颜一听,轻咳两声,不好意思地回道:“小女只知岁寒三友,皆喻高洁品性,自然喜欢,不过我却是为了旁的原因。”她两手不自在地搓了搓道:“小女是为了银子!”
老人一愣,口型半开,几息后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这南竹长势极快,竹材易得,姑娘聪慧,我却未曾细想这层。只是...”
乐颜心知,在喜爱翠竹的人眼中,这飒飒竹海便是无价之宝,自己的行为未免太过屈辱了这份高洁。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女此刻做禁见肘,恐需以此安身立命,但等绰开几分,定将这片竹海为老伯留住!”见老人扫视四周,微微叹了口气,她继续说道:“我的母亲素日里最是喜竹,我耳濡目染自然也懂了一些,会小心采撷伐砍,不会伤其根本的。”
老人听后,舒展一笑道:“行罢,既然姑娘的母亲也喜素竹,那我自当割爱。老匠我也就是想在这里,种上些许,想要试着栽培看看,此处比我那小院开阔许多,倒是不拘着这南竹的根基。既然姑娘心有定数,我那还尚有几十株,明日我找人给姑娘送过来便是了。”
乐颜心头一喜,开心地笑道:“多谢老伯,今日我先付给老伯定钱,待过段时间,再叨扰老伯,将竹苗移过来吧...”她低头从腰间取下仅剩的十两银子双手捧到老人眼前。
一番交谈,维诺惊惧的老人似乎也热络了许多,当下也不再客气,接过银子,颇为豪气地回道:“几株竹苗,我原也分文未出,这十两银子已是我几月的酒钱,姑娘不必另给银子了。”
乐颜没想到这般顺利,当下心头涌上一股油然然的敬佩来,对着老人福了一福。
老人沉吟一息,犹自担忧地问道:“为何要等上一段时日,我家中的幼苗越长越大,再重新移载怕是会伤其根基。”
乐颜笑笑道:“老伯放心,时日长不了。”见老人有些好奇,乐颜笑笑道:“小女只是想要一举成功罢了。虽说这其他竹类一年成材,南竹只需两月,生命蓬勃,自有坚韧,可毕竟这里寸草不生,就算这里真像老伯说的开阔透风,怕也难以成活吧!”
老人一愣,这姑娘跟他担忧到一处去了,他也曾疑虑过,只是他本身只想种上几株试试,也未存了成活的心思,若是栽种于沃土之上自是最好,只是这片砂砾荒地,若想休整为沃土,怕是痴人说梦。
乐颜看着那老人拧起的眉头,轻轻笑了笑,“总会寻到办法的,老伯烦请留个住处给我吧!”老人不便多问,当下开口说了个住处,微微拱了下手,便三步两回头地离去了。解决了眼下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乐颜心中欢喜,步履轻盈,几步一跃地向着回路走去。等入了城门,刚好遇上迎头赶来的洛诗,洛诗快步向前道:“姑娘,呐,这是付钱后给的地契。”
乐颜接过地契,神采飞扬地扫了几眼,叠好交还给洛诗道:“那老伯已经走了,这地契咱们到手便可!”
洛诗瞧她高兴,心里也十分欢喜,眉眼逐笑地问道:“姑娘想好赚钱的门路了?”
乐颜侧身一跳道:“想好了!洛诗,咱们可以在那片空地上种---南--竹!”这一句尾字拖长,回的甚为调皮。
“南竹?”洛诗歪着头,疑惑地重复道。
“对,南竹!”乐颜蹦跳着,高喊着,突然双手一覆,抿住双唇道:“不能让其他人听到。”开心地像个乡野间刚刚疯跑归来的孩子。
洛诗已经几年未看到这样的小主人了,心中欢喜,只是一想到十两银子却只买了一片贫瘠的不毛之地,当下心余担忧道:“可姑娘,那的土地实在是...”
“你在担心那些瓦砾吧,咱么找人收拾干净就可以啦!”乐颜大气地回道。
“找人收拾?”洛诗声音一扬,惹的周围行走驻足之人纷纷转过头来,她双颊一红,低声劝说道:“姑娘,那么大的一片地,怕是得雇十几二十几个佃农帮忙吧,我们没有银子了!”
这最后一句一激,乐颜眉峰一蹙,这确实是个大难题。她刚刚高涨的热情瞬间凉了下来,踱步向前走了几步,正在思索去哪里再弄些银子到手,突然见到长街一处热闹非法,众人争相上前,跃跃欲试。
她好奇地问道:“那里在做什么?洛诗道:“是投槊,姑娘。”
乐颜沉思一息,朗笑出声道:“姑娘我有办法了!”
洛诗一异,“什么?”
“他们做投槊,我们便做投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