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肆
肆/惘米铂(其下)
那一天，终究是没有能够等到。
许多年后，银树林的贤者解除了银树林最后的结界，也为第四纪元的魔祸划下了句号。
尘世之心是尘世界的万物之起源，它是存在于尘世各领域之中的魔力核心，很少有人知晓它的存在。
就连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破碎的，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世人知晓的，仅仅是伴随着尘世之心破碎而出现的大灾难；再到后来，所有发生过的这些事情，都被尘世界的学者统称为“魔祸”。
尘世之心破碎而不灭，化作了孕育幻想种的结界领域，存在于尘世界之中，却又附于尘世界之上，纪元前也曾被说成是“尘上界”，银树林就是这样的存在。
尘世之心孕生万族，后经由自然选择，人类存续至今。
尘世之心本是存在于各领域的本源，自然也孕生出属于它自己的天然守卫。那些历经千辛万苦，目睹过这些天然守卫真容的古代冒险者们，将它们称作“尘灵”。
尘世之心破碎后，尘灵暴走，化作肆虐尘世界的魔祸，为它们破碎的母体进行无差别复仇。
所有尘世界的生灵，在它们的概念里都是异己。
可尘灵并非生灵，所以不应该存有所谓概念。
这种概念，也只是那些自诩“学者”的人定义的。
“心”生万物，所以它们予以万物生机；“心”死，它们便也只是将这一讯息传递出去而已。
这正是令幻想种感到恐惧的理由，因为那是能够令神灵也消逝的东西。
言归正传，在许多年前，尤然就没再见过幻想种了。
幻想种们像是串通好了一样，全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曾经每隔几天就会来走访村子的米铂，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尤然追寻着幻想种们留下的足迹，离开了村子。
幻想种离开时封闭了整个银树林，在元素灵现身的指引下，尤然才掌握了幻想种们出入银树林区域之间的方法。
可依然无法抵达外界，尘世界。
尤然走访了银树林的十多个区域，但从居民们口中得到的结果永远只有一个：幻想种们消失了。
尤然不死心，无数次去他们的圣地拜访，最终在古树下的圣蜗老者那里得到了答案。
“它们是尘世之心的一部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尘世之心的寄生体，毁灭掉尘世之心孕育出的一切。”
用尤然的角度来讲这个故事的话，那就是人类邂逅了天使，对天使的圣洁一见倾心，甘愿为光明而奉献一切。
但是天使死了，变成了精灵。
所以人类就化身为恶魔，摧毁与天使过去一同建立的一切。
于是精灵与恶魔的战役开始了，这仅是一场无声的浩劫。
尘世之心不会是天使，尘灵也跟人类沾不上边。
幻想种并非精灵，魔祸也终究不是恶魔，当它们开始蔓延向尘世界时，只是万物凋敝，生机不复。
“你想离开银树林？人类？”
“我想弄清我的身世，几十年过去了，我也不曾衰老，村人们都开始质疑我的年龄了，这样下去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尤然回答。
“银树林已经被幻月议会离开时联手封闭，你贸然离开，可能会让封印产生裂痕。”
“如果只是让我离开就产生了裂痕，如此不牢靠的封印，魔祸蔓延到这里也守不住什么吧。而且米铂离开银树林时，从来不会打开什么入口，一直都是划出刻纹消失的，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是不希望除了幻想种以外，还有人类为此牺牲。”
“我没有衰老，所以并不能算是人类。”尤然表示。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传授你离开银树林的刻纹。”圣蜗老者拄着拐杖，不再说话。
“感激不尽。”
尤然大抵永远也想象不出来，世界破碎的画面是什么样的吧。
大气、森林、山脉，平原，一切都是如玻璃一样脆弱的碎片，脱落下来，化作虚无。
空洞却浩瀚，悠远而恐怖。
那些碎片全部落进了虚无，又被与生域相邻的亡灵海吞并。
在亡灵海对岸的那片领域，兰之军团也曾派出军队，染指向尘世界的其他领域，它们企图征服全世界，将军团的旗帜插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它们的军团全部死于魔祸，成为了这片生域上的行尸走肉。
和碎片一起融入虚无，投入了亡灵海的怀抱。
毕竟，军团长本人也早在许多年前孤独地死去了，他的军团终究不可能完成那样生灵涂炭的梦想，即使不死于魔祸，也会遭到所有族群的联合抵抗。
无独有偶，在后来的第二纪元中期，械域的末代魔械王也企图大肆挖掘魔晶，计划构建出一支空前强大的魔装机械军团，以绝对实力统治尘世封神。
在挖掘到尘世之心碎片后，魔械王的野心进一步扩大，但谁都却没有想到，由于混沌界的出现，整个械域都被拉扯出尘世界，与尘世界完全失联，成为了独立的领域。
混沌界和亡灵海，包括死域的伽岚所抵达的港口鬼镇，遇到的那些军团，全都是魔祸演化出的存在。
正如生域的银树林、冰域的氷冢、暗域的冥陵，都是尘世之心碎片化成的幻想结界领域。
邪灵王的领域却是不同的，它虽然借用了尘世之心的力量，但创造出来的东西既不是幻想结界领域，也不是魔祸。
只是在尤然眼中，邪灵世界与魔祸是同一种性质，因为它们虽然本质不同，但结果都一样造成了破坏和动乱。
在后来的年代里，尘世界众领域之神相继陨落，各域缓慢分离，各地战乱不断。漫长的黑暗年代席卷了尘世第二、三、四纪元，历经大约六千多年。
几千年后，再一次回到生域的尤然盘坐在地上，发出了他最后的感慨。
第五纪元时，尘世界再无生死两域，众多联系起来的领域，也只剩下了最后的八大领域。
再把时间重新拉回到现在，四十多岁的尤然正追寻着幻想种们的身影，心中牢记着前代村长的遗嘱：撑到魔祸结束，大家都能重新回到故土。
这是尤然第一次走在破碎的虚无大地上，他一步步往生域的人类王国方向走去，沿途所见的，全部都是裂痕。
即使有还活着的生物，也无一例外地破碎。
尤然的血液在沸腾，自发地形成了某种抗体，阻挡着魔祸的侵蚀。
这让尤然更加确信了自己并非人类，而是幻想种。
身后的世界在随自己的脚步迈进，一点点的陷落……
倒不如说是尤然刚好赶在了这个时候。
抵达人类王国之后，尤然终于见到了阔别了二十年之久的米铂。
少年这时已经有了衰老的迹象，银色的头发变成了暗淡的苍灰色。
他坐在树上拿着笛子，吹着忧伤的曲调，怅然地望着灰霾的天空。
尤然在树下等候许久，一直等到对方注意到他为止。
“意外的访客，尤然，你不该来这里。”米铂跳下树，琥珀色的眼眸锁定了尤然的脸。
“你没变老，一点都没变。”
“但你变老了，幻想种不是不会衰老的吗。”
“老不老那是你们的说法，幻想种离开幻想结界过久，都会变成这个样子。”米铂对此不屑一顾。
“不对，你们想要牺牲自己，阻止魔祸。”
“我们还没那么蠢，事情结束之后，大家都会回到银树林，你也是，不好好当你的村长，跑出来干什么？简直跟前任村长一个德行。”
“我想明白我不会衰老的原因，这只有当年救了我的你知道。”尤然回答。
“……你是幻想种与人类的结合体。”
“？？？”
这是超出于认知之外的信息。
尘世之心孕育出的万族生灵，与尘世之心破碎后形成的幻想结界领域孕育出的生灵……
“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尤然的眼里充满疑惑。
“银树林有一位自甘堕落的幻想种，断绝了与银树林的联系，和人类生活在一起。而当魔祸来临时，他用自己的本源力量与魔祸同归于尽，保护了一村子的人。”
“……我明白了。”
“前任村长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他，所以我才觉得应该让你们归他管——看在我那位前辈的面子上。”
“想想也应该是这样吧。”尤然得知真相后，心里都没有一点儿波澜，只是有些释然。
“所以你不会衰老，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回去吧，你留在这里帮不了一点儿忙……噢，等等！我想起个事，你是怎么破开银树林的封印的？魔祸都蔓延到银树林了？”米铂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是我请教了圣蜗离开的方法，放心吧，银树林没事，不然你们此前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我会一直等到大家重回故土的那一天。”尤然露出微笑。
“嗯，等解决了魔祸，银树林里的人就都可以回到生域了；我们留在这里，是为了修补这些魔祸造成的裂痕，看这个势头，很快它们就要来了……检验我们这段时间成果的时候到了，最好的情况就是制止魔祸蔓延；最不济的情况，也就是整个生域覆灭吧。”
“生域覆灭……那我们该何去何从？银树林可是附着在生域之上的，如果生域覆灭……”
“那我们就只能将银树林投放到其他领域了，放心吧，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会想其他办法……你现在应该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到这场战役之中的银树林幻想种了。可这样也好，为了预防万一，你必须留守在银树林里，以防有什么其他不测。”
“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明白了吗？”
“明白了。”尤然点点头，准备离开。
“圣蜗一定只教了你出来的办法，定位到尘世界很容易，但要定位到银树林……以你对银树林的了解，你是不可能做得到的。”米铂划出阵纹，进出家门的方法，不管过去多少年，幻想种也不会忘记。
“走吧，你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东西，再多说也是无益。”米铂目送着尤然离去，不再言语。
尤然回到了银树林，前任村长的村子里。
这时的他仍然是一副少年的模样。
当年和他同是少年的人，如今都变成了年过半百的老人或大叔，他们私下里时常议论纷纷，再联想起村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患上莫名其妙的怪病，于是都觉得这跟尤然有关系，纷纷得出了一个结论：
尤然是神灵降世。
他们心底对尤然愈发尊敬的同时，也对曾经对他有过偏见而心怀内疚。
前任村长的衣冠冢时常有人会去打理，十多年后，尤然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与它告了别。
尤然将村长的位置让给了其他人，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他在银树林之中漫无目的地前进，身旁有许许多多的元素灵围绕着他。
他也不知道幻想种们还会不会回来，银树林里的人类大多都已经不再发病，这不用想也知道是米铂他们的功劳。
尤然找到了圣地的圣蜗老者，并在那儿定居下来。
许多年后，他莫名其妙地多了个“银树林的贤者”的称呼，也在若干年后，等来了回归的米铂和一众幻想种们。
纪元前的一次魔祸，结束了。
“你可算醒过来了。”
旅人再一次醒来，看见自己躺在奇怪的阵纹里，惘正蜷在地上，没精打采地探出个头，便立刻又缩了回去。
阵纹消散，旅人发现这里仍然是在魔法塔的二楼，身后的水晶煜煜生辉，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那结果还是好的嘛，银树林现在应该也还有许多幻想种存在着吧……那些银树林的村民应该也回到生域咯？”
“你忘记雪曦镇的旅店店长了吗，幻想种不可能存活到现在的，它们只是尘世之心的碎片，就算不会衰老，离开了结界领域也无法生存……了解了这么多，我觉得你应该会明白的。”
“那我大概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吧。”
“那我就告诉你吧，幻想种们回到银树林，安顿好一切之后不久，银树林就分裂了。”
“分裂？银树林？为什么，谁干的？”
“幻想种们自己。”
“？？？”
“他们回到银树林之后没几年，便都感觉到自己在衰老，他们担心生源的魔祸会因此再一次来袭，所以分别割舍了各自的银树林领域，散落到尘世界各地……它们有的落进了火山口，化作灰烬。有的投入了大海，变成了海洋遗迹……也有一片成为了洛林七领之一的古林领，洛林六元勋之一的猎人之子米阿澜，就来自于那里。”
“但是，没道理啊。”
“幻想种是用结界领域赋予他们的力量去调和魔祸，使它们重新变得正常。过量的结界领域出现，就会导致魔祸爆发——他们发现了这一事实，所以作出了决定。”
“等等，那尤然岂不是一……”
“对，他守着最后的银树林，后来才结识了冰封之地的店长和许多其他永生者，建立了御锅者盟会，一同观察着经历了数千年黑暗年代的尘世界。”
“唔……那么我是谁？他们盟会之中的一位吗。”
“你谁也不是，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每次惘都会这么说，旅人实在是不知趣。
“我有些在意尤然和旅店店长的那段对话，尤然说了‘这一次是永别’……他也消逝了吗。”
“回一楼吧，还有其他的篇章需要你去解读呢。”惘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去了。
旅人再次将手探向水晶，但它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2020.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