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姗姗嫁人的日子，她一定要开心。
佑荣这样对自己说。
当晚，姗姗打电话给他，想出来坐一坐。
“帮你点了咖啡，真开心你大老远来参加我的婚礼。”姗姗的话客套得体，让佑荣有些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这没什么，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的。”佑荣以微笑回答。
“你知道四年前我为什么会退学吗？因为Alex让我怀了孕，我爸觉得太丢脸，于是索性让我离开学校，我当时很爱Alex，但是他不爱我，他只是在玩我，因为我太爱他，所以我不愿失去他，所以我想把他牢牢地拴在我身边，可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后来，我爸介绍他公司的总经理给我认识，他答应和我订婚，我们相处了很久，我确定我可以嫁给他，他确定他可以娶我，我们便决定举行婚礼了。”
姗姗说完注视着佑荣的眼睛，她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一座森林，她想要深入却始终找不到路径。
“你真的爱他吗？”佑荣沉默过后反问姗姗。
“不爱他我跟他结什么婚。”姗姗突然提议喝点酒，佑荣推辞说明天要结婚就别喝了。
姗姗非要喝酒，佑荣实在拦不住，两个人便点了两瓶伏特加。
“既然爱，就忘掉过去，全心全意地开始，会简单平和许多。”佑荣伸出手与姗姗干杯，姗姗突然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呢，你都快三十了，还一个人晾着？”几杯过后，姗姗大概有些醉了，说话都带着奇怪的腔调。
“晾着就晾着呗，等你的孩子降生我还没找到人，就随便娶个算了。”佑荣笑着说。
“那你就是不负责任。”姗姗大概喝得很醉了，一下子醉倒在桌子上，佑荣拉着姗姗出门打车。
“你放开我，我没醉，你再跟我喝几杯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不想和我再多喝几杯？”打开的士的门，佑荣把姗姗送上车，关门的时候，姗姗已经在座上睡着了，佑荣跟司机说了几句话，然后司机载着姗姗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婚礼现场，佑荣觉得穿婚纱的姗姗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美的女人。
新郎新娘接受牧师的祝福，然后交换戒指，拥吻，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坐在台下某个角落的佑荣，嘴上微笑着，内心却酸楚着。
姗姗后来隐隐约约回忆起，那天在计程车上临走前佑荣对司机说的话：
“这是我女朋友，今晚我在为她庆祝，明天她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但她喝醉了需要回家，我因为一些事情没办法送她，请您务必送达。”
男女
文/赵之
这是阳光灿烂和煦而不热烈的下午，纷繁的交通状况在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留下模糊的倒影，飞快变换成一部风景宣传片。刷了雪白色油漆的长椅上男子邋遢的外型是城市里一个极其不和谐的符号。他的廉价劣质香烟火光一亮一亮的，烟雾呛得他直咳嗽，却始终一言不发，刚猛烈地咳几声，准备吐出的痰却在一瞬间咽了回去。试图浮现出的巴结般的笑容也在遇上对方的一刹那凝固在脸上。此刻一个女子慢吞吞地像是戏剧里的人物出场，一副略显疲惫的样子。她累得一出现就瞬间瘫倒在长椅上，浑身散发着不耐烦的味道。
“我说，你能不能没事别叫我出来，我累成什么样了，你又不是没看到……”她打了一个哈欠，以此充当证据说明自己没说假话。搭配的动作是赶快闭上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男子此时跟一堆突然被点燃的爆竹似的，差点就飞上天炸了。但他仅仅只是绷起了脸，想要压着火。“我怎么跟你说的！”然后如同急刹车般拖了一道黑长的印子，勉强压下速度，一字一句，“我是不是给你下过死命令？叫你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你明知道还要这样做？”男子眼睛一瞪，感觉快掉出来似的。
“我怎么了？同学们论文都写到这个时候……我听你的话认真学习你还不满意？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啊？”女子本来是想要辩解，说着说着自己的怒火却被点燃了。
“昨天夜里你到底在哪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嘛去了！城西的酒吧里头瞧瞧那脸喝得，红得我都替你害臊。又跟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男子把自己的腿晃得跟钟摆似的，然而却并非是挑衅的姿态。
“看您那样子，您把我当成您的什么人了。我还没嫁给你呢，你就这么管我？！”女子看起来有些怒不可遏。“凭什么啊？你就会不停地对我管东管西，成天就知道疑神疑鬼。我是卖给你怎么着？将来必须要嫁给你？我跟谁谁谁有点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昨天，你真是从那儿路过？！谁知道你去干嘛了？说不定也去干什么不正经的事情。不然，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真是奇了怪了。”女子感觉终于扳回了点什么。她的语气反而渐渐平静，眼睛里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男子终于有些抑制不住了，他站起身来似乎有种想打女子的趋势。他恶狠狠地盯着女子，但他并未像小说里那样把手伸在半空中。如是这般停了半晌，一口唾沫被“呸”地一声狠狠地发射到了地上，他用鞋底蹭了过去，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不前进，亦不做任何后退。
“你想干什么？别忘了这里是美国！你敢乱来就不怕警察看见吗？”女子明显没底气，更没有威胁的口气。
男子终于失望地叹了口气，身子好像也变得僵了。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声音也是一下子降了八度。“唉……你……以后可以安生点吗？离那些人远点，对你不好……再说，我要真想怎么做，我等到现在，不也还是因为你……”他说话的时候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架势，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更准确地来说此刻的他像一个乞丐。
“我再次重申一遍！你，没有权利管我！你凭什么？！就凭从前我妈随口一句把我交给你了？拿了我妈多少钱啊你，就这么管着我？您可真能当个负责任的家庭教师了。”女子的神情倒是出奇的安详，她的不满明明应该已经削减了不少，可她嘴上还是不怎么饶人。
“家庭教师，呵呵，家庭教师……”男子嘟囔了几次这个词，“你就只是这样看待我。好，纵使你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家庭教师，但是……好歹我也……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我怎么能把你教成这样？”男子陷入了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他的面目呈现出了扭曲的迹象，额头前皱纹里的痛苦都快被挤压出汁水来了。
“那么请问你，你教了我什么？我真是……真是……哎，算了，不说了。”
女子的腿来回踢了几次，她崭新的运动鞋一上一下的升降成蛮好看的样子，有几分像游乐场里的海盗船。
“嗯……孩子，我还是劝你，吸取一点教训……想想你妈妈。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请看在你的母亲的面子上……她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昨天路过城西酒吧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穿得像嬉皮士一样的小子，他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会害了你的。那种花花公子要离他远一些，毕竟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男子言辞恳切，再没了刚开始的疾言厉色。他的口吻越来越谦卑，从两个人现在语言里的地位来看，此刻他已经是奴才了，而女子则是高高在上坐着宝座的皇帝。
“他？他当然不会怎么样我。我们才是一路人，我们是一样的人！尊敬的先生，您满意了吗？请您以后尽量少干涉我的事情，好吗？”女子的话语里显出故作的轻松。
“你……”语气已经有些发抖了，可事实他并没有。男子只是涨红了脸，紧紧地盯着女子，眼里的血丝密布成了夕阳下的红霞。女子微微耸了耸肩，一切如同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男子摇了摇头，掐灭了烟，然后又点了一根。点烟的时候手颤抖得不行，女子欲言又止。男子转身走开，他走得很慢，他明明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可是最终也没有回头。
太阳渐渐落山了，他高大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男子把手上的脏灰在旁边的墙上十分用力地蹭，好像要把手上的一层皮留在上面一样，来来回回地留下一个浓黑的五指印。他走进那家有着漂亮橱窗的珠宝店，刚想开口却被挡了回来，“走了走了，我们下班了打烊了。真是的，每次来我们店都只看那一款。你买得起吗？”店员颐指气使地像个女皇，她脸上写满了厌恶的表情，急不可耐地想要赶快摆脱现在的局面，还生怕触碰男子身上满是脏污的工作服。
男子低下头，很是卑微的把双手插在兜里，然后又把左手抽出来。他迟疑地伸头朝着南面的玻璃柜张望，突然间，他特别着急，指着那个玻璃柜问店员，“那套项链、戒指已经卖了吗？怎么会卖了？是今天卖出去了？”
“是！卖出去了。您死心了吗？以后别再来了。今天已经被买走了，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店员几个字一顿，并不太厚重的鼻音拖得很长，并刻意将头微微向上抬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瞟了男子一眼。然后坚决快速地“哗啦”一声落下了外面的铁门，锁上，离开。男子倒没有像许多人一样趁店员转身离开就开始骂她，甚至因长年经受这样的待遇而显得无动于衷。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如何，他也买不起那套首饰。另一个男子见状，连忙从几步之外迎上来，宽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
“没有了？”他问男子。男子回过身子，坐在台阶上，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老黄，你还管那丫头干嘛？你的责任都已经尽到了，不是吗？你照顾她吃照顾她喝，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她死去的妈了。不用替那不知好歹的丫头连嫁妆都准备好吧？你说你这何必呢？”
“老子上辈子欠她们娘俩儿的行不行！老子犯贱自己找罪受行不行！我……这丫头啊！还不肯说，还想瞒着我，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种地步。从小是我一手带大的，还骗得了我？”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狠话吐出来也是软绵绵的，一点气势都没剩下。
他点了根烟，用力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来，才不紧不慢意味深长地接着说，“我猜八成啊，这小丫头是恋爱了。我又不会反对她！只是这是一辈子的事，要找也得找个好的啊！万一看走眼了，遇上个不正经的，还不是跟她妈一样，自己倒霉受拖累。给她准备一套像样点的首饰，省得将来人家男方笑话她啊……”男子说完，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他的眼睛跟点燃的香烟一样，亮了起来。他站起身子，慢慢朝公交站走去。
另一个男子喃喃自语，“哎，江永慧这娘们上辈子积的什么福啊！”他的思绪渐渐延伸拉长，没有一丝模糊的场景铺排在他脑子里。十六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犯了坏血病的江永慧还没来得及被他俩背到医院就断了气，只留下一个才四岁的混血小闺女。小丫头的爷爷奶奶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哪里容得下没名没分的儿媳妇和连出生都不合法的孙女呢？老黄是江永慧的老乡，不能看着那小丫头饿死，于是便一直养到现在。当时以为不过就是添一张嘴吃饭，后来才觉出，真的是多了一个累赘，这让老黄从此永远断了赚够钱回乡里风风光光娶媳妇的念想。醒过神来发现前面的老黄已经走了很远，男子连忙赶紧追了上去。
这时的世界静得可怕，月朗星稀的夜空，没有凉风，天黑得像打翻了的墨水，连乌鸦都回巢睡觉了。女子反而比白天的样子还要累，室友打开门之后，她一下子飞扑到床上，却乐得合不拢嘴反复把手中精致包装的首饰盒子翻来覆去。替她开门的室友稀罕地凑过脑袋来，调侃她，“呦，这么好看的项链啊！哎，还有戒指，让我戴戴试试！”女子意料之中的躲闪着，室友收回了自己的手，“那么害怕干嘛啊！还躲？要不是仰仗我这两年一直坚持熄灯之后还帮你开门……你呀！真是知恩不图报！”室友开玩笑似地用自己染红的指甲戳了一下女子的脑门，露出了谅解的微笑，“好了好了，知道这是你的宝贝。不过你用得着这么辛苦吗？你想报答你的养父干嘛非要选择将来嫁给他啊？而且连项链戒指还得自己打两年的酒吧零工攒钱买。你啊，亏大了！你那养父估计乐得快疯了吧！啊？”室友半张着嘴，一脸坏笑地逗她。
“讨厌！乱讲！你不懂！”女子佯嗔，做出要打室友的样子。她脸上泛起了幸福地红色，伸手关掉寝室的灯，“睡觉！不说话了。”一手拉起被子，把自己的头蒙在里面。
寝室里的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女子的耳机里，单曲循环着节奏柔缓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婚礼进行曲》，很好听，很好听。
泡沫
文/杨鑫
开学典礼后，班长像发作业本似的发着“三好学生”奖状。虽然料定自己不会有，但奖状发完时我还是有些失落。我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回来继续上自习。
我沉闷地趴着。教室里充斥着沉闷的空气，让人想起泡沫的夏季。角落里不断传来按圆珠笔的声音，开始还是清脆的，但渐渐地变得焦躁。教室很大，过于大，以至教室后面留下了足够踢球的空间，尽管桌椅已经排得很稀。天花板上，一共十八盏日光灯，一齐亮着。三排吊扇的扇叶上已然满是黑色的污垢，一些蜘蛛忙碌着，赶着周一大扫除前多捕些飞虫。黑板上零乱的板书还未擦去，一旁的大背投显示着“No signal”。报警器亮着，暗暗消耗着一些忽略不计的电能。我久久地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炫晕，或许是感冒的缘故吧。
每到冬天，我总会面临一次持续时间很长的感冒，整整一个冬天，像一个长久的约定，感冒的日子，我一天会用掉两三包面纸。放学时我会把用掉的面纸装满整个塑料袋，然后扔进垃圾桶。一年一年，我觉得那里藏着我多年的故事，一如阳台前青灰色的瓦上，埋着知了的桑树下以及夏天会开满睡莲的池塘里。感冒的人便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人，也是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的人。所以一年中我会狂热地渡过两个季节，夏季、冬季。尤其是冬季。
冬季从来都是不安分的，尽管她看上去像个嬴弱的姑娘。她会耐心地沉默好几年，然后兀地给人一个莫大的惊喜——比如今年的雪灾。
因为家在南方，所以极少会见到“山舞银蛇，原弛蜡象”的场景。如今看到了，才知道，雪天根本没有诗里的那般壮美。早上去上学，单车行在经过了一夜融化和凝固的雪地里，感觉像头桀骜不驯的牛。车胎总是打滑，坐在车上七上八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到了学校满头大汗，鼻子竟然不堵了！然而10分钟的回凉让我的感冒更严重了。通常一次这样的强降温后我是会发烧发些日子的，并且大脑会被搅得一塌糊涂，我确信是某几根重要的神经被烧断的缘故。这次自然也未能幸免，而且两个下午的打点滴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胡思乱想。
我去打点滴的那两天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输液室死一样安静，走廊里传来高跟鞋撞击地面的连续急促的声音，让人有些紧张，渐渐发展成压抑。我近乎疯狂地翻着杂志、旧报纸，最后，一本小说让我持久地安静下来。那是一本极寻常的小说，A把B杀了，B的儿子找A报仇，但B的儿子又爱上了A的女儿……这部小说很烂，却很畅销。有些像前几天买的感冒药。
时光打马而过，很快却一点也不匆忙。拥挤的食堂里，我安静地坐着，持久地想念着某个地方。我觉得一些东西被我遗忘在那里，没有带回。比如那片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其中的一些是我留下的；比如那晚外滩上炫目的灯火，烘托着冬夜的不寻常；再比如那些朋友，那些满腹才情的青年，那些为了文学而过早离开校园或因为文学而得以踏入心目中理想大学的年轻人以及他们苦心经营的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