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到孟泽已是数日后。
长宁公主带着刚查出来的三个月身孕由驸马陪着去东城明镜湖赏菊,无意间听见几个官宦子弟乘船游湖往出来走时说什么中书令不过如此,也没见着他生出个三头六臂,怎么就拿下了徐海的人头,前年陛下千金悬赏徐海人头,几次去周国的人都失败了,凭什么他就能做到,语气中颇不以为然。
驸马崔检派人过去问,一人遥遥一指,“喏,那边钓鱼的那个就是。”
远远一看,湖边小小的石亭中,一人独自在水边台阶上坐着,仪态闲散,身后三两丈处的绿衣人却是俯首帖耳规规矩矩的站着。
长宁吩咐了几句就去了那个临水的小亭,走近才看清亭中只放了个一个陶制的水壶。
听到脚步声,孟泽侧头,恰看见一个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女子一路分花拂柳向这边走来,身后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打伞遮阳,到近处才停下来。
孟泽看着她站定,而后垂眸微笑说道:“公主有事?”
“你怎知我……”长宁微微吃惊。
长宁吃惊,自有她吃惊的道理,这人看着她的眼神像极了她最不愿看见的那个人,真像!
孟泽放下鱼竿,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的灰尘,月白色的细帛长衫上溅了几点水渍,显出蔚蓝的颜色来,声音温和却不轻浮,“尝闻大魏的长宁公主美艳无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听见这样明显的调笑,长宁公主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掩唇笑道:“本宫亦听父皇常说中书令乃是人中龙凤,却一直没有机会一见,今日得见真是荣幸。”
孟泽垂眸,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公主谬赞,孟泽才是三生有幸。”
“中书令莫谦虚,本宫与驸马好生仰慕,能否过府一叙?”长宁作了个请的姿势,颇有几分雍容气度。
孟泽看了眼不远处背对这里站着的青年驸马,脸上笑容更盛,“公主盛情相邀敢不从乎?不必跟来。”
绿衣侍从低低的应了声。
驸马府。
侍女奉上精致可口的茶点,安置好金镂玉嵌的双兽香炉。
小厅中四面皆是帛带挽起的纱帘,清风送来不远处淡淡的花香。
雕栏玉砌,亭台楼阁,琉璃作瓦,暖玉铺地,精致又不失了皇家气度,陛下向来节俭,若非对这个女儿极为爱护,是断断不许这般奢华的。
孟泽同驸马坐着闲聊,看的出来,驸马崔检颇为维护这位天子的掌上明珠。
驸马姓崔,单名一个检字,是儒将世家崔氏的次子,言辞举止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皆是身为皇室该有的典范。
侍女煮好了茶,盛在青瓷敞口杯子里。
“中书令尝尝这今年的五子新茶。”驸马端起茶杯,向他微微示意。
孟泽捧起香茗,侧着揭开杯盖,一股浓郁的香气逸散出来,瓷杯上冒出的团团氤氲雾气消散在空气中,闭着眼深吸一口不由赞道:“好香,可与南国的绿屏媲美,是极难得的好茶。”
驸马闻言笑道:“原来中书令如此雅致,虽未曾吃得一盏绿屏,不过尝听人说起此茶非三分甘井水七分清江水不可,下了这般功夫煮出来的茶想必定是沁人心脾。五子比不得绿屏难得,却也是晋州的名茶,陛下赏了不少下来,等会儿我叫人送些到中书大人府上去。”
“多谢崔大人美意,在下安敢夺人所爱。”孟泽笑道。
驸马却不信,“中书令说笑了。”
这话真不是虚的,就他那稍稍风寒就能要命的体质,再不忌口真就是要找死了。
吃的是五子茶,赏的是牡丹花。
公主生的是牡丹之姿,又自有一番皇家的威严气度,自然偏爱这花中之王。
驸马看着孟泽脸上笑意微微一滞,只当他是被后花园这片牡丹花圃惊到了,便微微一笑,当初他何尝不是,依稀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初见公主,刹那的芳华让自己恍惚以为见到了误入人间的精灵,动人心魂。不由自主的低吟了句“殊色倾城无?”引得那女子顽皮娇笑,“你是谁家的公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上千株牡丹,几乎让人分不清粉色和白色,密密麻麻的,连空气都晕染上了似有若无的幽香,这不单单是雍容华贵倾城之姿,万花之王艳压群芳的至尊气度在此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花开富贵,寓意极好呢。”孟泽低头抿了口茶,不知来自何处的目光没由来的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于是轻轻勾起右侧唇角。他的笑容永远是静态的,就连勾一勾唇角给人的感觉都是安详和平淡。
驸马心里虽不认同,却也不给他解释这是从乾华宫中移栽过来的。
话题到这里也就断了,驸马不善言谈,而孟泽心里想着别的事,又不欲与他多言,是以一时尴尬。
长宁公主在不远处的小楼上静静注视着他,许久都不敢释怀,眉头紧皱,手指狠狠地拽着宽大袖口的华美织锦,随即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大概真的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都十年了你还这么讨厌,哥哥,你这样阴魂不散的让小妹如何安枕?”一想起那个人,长宁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愤恨。甚至因为那个人,连带着本想拉拢的孟泽,长宁都有些厌恶。
驸马亲自送孟泽回去时特意把他送到住处,见只是一家小小茶楼便笑道:“中书令真的就不打算在晋阳找个住处吗?”
谁知孟泽笑道:“我历来闲散惯了,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甫一进后院,便有人迎上来,正是那会儿陪他去钓鱼的绿衣侍从钱嵩小字和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了半天只得了孟泽笑着一句“无事。”说完便施施然踏上木梯,兀自回房去。
钱嵩摸不着头脑,扯住旁边一人问道:“孟原,你说这人该不是看上皇家的那位美貌公主了吧?”
孟原眼睛一横,一言不发就跟着孟泽就上了楼。
“哎,你……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有病赶紧治!”钱嵩可不管什么尊卑有别,站在楼下直接喊道,直听得茶楼老管事韩辕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