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说的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角奎拦在两名少年身前，身后便是打开的运输机舱门，外面的建筑物流光一样飞快地略过。
他表情严肃，双臂敞开着，看来不听完他的话，他们是无法从飞机上离开的。
“现在我们已经同指挥中心断了联系，没有预备战术，没有敌人的情报，没有有效的应对预案，这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存活概率”。
一听这话，幽灵蛸的心像是在冰河里扎了个猛子。就连向来勇敢无畏的焰尾虎也沉默了起来，扶着黑铁色舱壁的手紧张地暗暗用力。
“教官………我们放弃吧，这可是B级的妖怪啊”幽灵蛸试着求情。
虽然他还没有和妖怪作战的经验，不清楚B级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反正——自己一定打不过就是了。
“指令是不能更改的”角奎说道。
“我的教官呀！”幽灵蛸故作亲昵，向角奎靠近：
“反正现在通讯中断，没人知道现场发生什么的，再说上头也清楚咱们不是敌人得对手，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嘛。”
幽灵蛸不知道角奎能不能理解“变通”的意思，他正在尝试和一个机器人求情，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蛸，指令是不能更改的。”角奎像卡顿了一样重复着相同的话。
果然，机器人再怎么伪装成人类说话，也不能把电路板变成DNA。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成了程序的牺牲品了。
幽灵蛸惴惴不安，相比于飞机下方的大妖怪，面前这位和颜悦色的中年男人才是他活下来的最大障碍。
那头的角奎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求生攻略，幽灵蛸也没注意听，全程都在脑子里思考自己的求生之路。
直到焰尾虎把目光投向他，他这才意识到，他就要出发了。
“祝你们好运，孩子们。”
幽灵蛸想大声喊出心声，但他刚一开口，就被焰尾虎按着脖子从飞机上推了下去。
他想喊的是：“我不想死！”
杀戮！破坏！死亡与鲜血！驾驶员的头脑中仅存的意识里没有善良与怜悯。
他感觉到了血脉中蓬勃的力量如蚂蚁一般爬来爬去，只有将它们挥泄出来才能获得暂时的宁静。
驾驶员想起自己身为人类在过去的几百年中走过的日子。
那真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岁月。他必须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副身体，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他避开了设施完善的城市，在贫民区做一个最边缘的人。
他扮演过已经死去的人，扮演过将死的老人，扮演过新生的婴儿，也扮演过被家庭抛弃或者抛弃家庭的流浪汉。
他努力地感受着人类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不过他已经记不得那些美好的感受，只记得为了获得这些感受，他把自己大半生的精力都用在了伪装和学习上。
他曾经有过人类一般的渴望，但是这渴望真累，繁杂而沉重。
还记得百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世界上，以神一样的姿态觉醒于凡人的身体里。
明明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却必须收起自己的羽翼，把自己伪装成地上爬行的蝼蚁。
“哦，一个人的力量乃是来自他背后的社会秩序，自己要在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类面前颤抖，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站着遵循同样规则的全部人类。”
“这大概就是妖族天生神力却苟且偷生的唯一原因吧。驾驶员心想：
“同样的信仰，同样的规则和秩序，我就是屈服于这种东西啊”
“可是我又不需要和凡人为伍，我为什么要遵守凡人的规则呢？”
驾驶员充血的眼睛里有能量化为光线逸散。他感受到了自己躁动的心跳，也感受到了不远处举着能量盾的特战队员恐惧的心跳。
驾驶员狂笑一声，一步跨越出几米远，闪身来到那名队员面前。
他像撕开锡纸一样把那名队员的身体连同装甲撕成两半。
弱小，还是弱小。驾驶员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自由自在。
人类就像徘徊在他心口上的苍蝇，现在他终于可以大手一挥，把这块污点轻易地抹杀掉了。
“真是痛快啊！杀人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妖怪在满天的血雨中咧着嘴大笑，下巴脱臼一般张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刚刚捕捉到目标的极限移动速度超过时速96千米，调整装甲出力到最高，自由射击，保持机动性！”
随着队长一声令下，剩下的十五名队员们立即行动。
银色装甲铰接缝隙间的暗红色光芒说明装甲已经到达了极限状态，背后的四台矢量发动机爆射出亮眼的锥形火焰，近半吨重的装甲战士此刻却如蜜蜂一般灵活轻盈。
闪电在空气中爆射，高速公路上一阵阵亮起白光，直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能破坏妖族能量身体的反灵魂粒子流，与妖族体内的灵魂粒子碰撞发生湮灭，对妖族有致命性的杀伤力。
驾驶员从头到脚被扫射个遍，原本平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缩溶解，在战士们的视野内，隐藏在这副身体内的灵魂体此刻也是面目全非。
驾驶员怒不可遏，甩开充气锤一般浑圆的手臂向一名队员砸了过去，但他却迅速跳到了五米外的位置，让妖怪只能砸到他发动机留下的残影。
驾驶员暴怒着向众人追了过来，受损的身体也在追逐中慢慢恢复。
队长躲在飞艇后面找准时机，正欲集结部下再来一轮齐射，却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随即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不愧是特战小队的队长，凭借着极好的平衡能力和与装甲密切的配合度，队长在空中借力翻滚，又稳稳地站住了。
但他猛地转身，却见到被一团灰色凝胶物质吞没的部下，已经只剩下两条腿了。
队长立刻明白过来，要不是自己的部下刚刚推开自己，现在溶解掉的人就是自己了。
两名队员的死状都无比凄惨。队长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凭着多年征战的本能冷静了下来。
他朝那团物质看过去，发现那些物质黏稠而坚韧，在半空中延展出半米，末端却正连接着已经融化掉一半的特战小艇——这东西是从小艇上出现的。
“远离快艇！”队长在小队通讯频道中嘶吼，但已经有三名队员被那些水泥般的物质吞没了。
队长立刻开火，闪电链将他与妖怪之间的空气变得滚烫。但同样的招数似乎已经不再奏效，那些神秘物质突然蜷曲身体，宛如活物般挡在了妖怪面前。
闪电在物质表面逸散，妖怪完好无损。
“去死！去死！”在妖怪的控制下，那些物质如触手般探了过来。队长来不及调整姿势，眼看就要被缠住了。
传感器与神经连接，队长感觉到腰部环绕着一阵令人窒息的力量感，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的脊椎折断。
但是他并没有被折断，而是向着与妖怪相反的方向，被这股力量拉到了空中。
队长抬头，在他的视野内看到了五名队员，都在不知所措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在半空中。
他循着那力量，想去找到力量的主人，终于在头盔灵态传感器生成的全息影像中，发现了一团莹蓝色能量触手中央的幽灵蛸。
幽灵蛸收起能量触手，把队员们稳稳地放在地上。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一众人生生把表扬他的话咽了回去。
“德鲁伊部队的，咱们撤吧！这家伙……是B级的啊！”
“你在说什么！”队长扯起幽灵蛸的衣领：
“老子刚刚死了五个人！五个！你让我就这么走吗？他们的尸体还没凉呢！”
幽灵蛸从未见过死人，但是队长的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伙伴们离开时候的样子。
但是就在他们谈话的一瞬间，妖怪已经在一具尸体上发泄完怒火，身旁环绕着蟒蛇一样的灰色物质，上面还粘着大片殷红的血液。
妖怪看到幽灵蛸，以及他身后紧张的焰尾虎和角奎，铁灰色的脸上五官舒展，露出一个兴奋的表情。
“高手，哈哈哈，你们是高手！”妖怪呓语一般念叨着：“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蛸！重复一遍作战计划！”角奎的嘴巴没有动，他是用脑波与幽灵蛸进行交流的。
这是升灵者角奎小队的一个公用频道，所以焰尾虎也能听到这句话。
幽灵蛸歪着脑袋，瞪大了眼睛。作战计划？这东西真的存在过吗？
脑波通讯是一种意识活动，与真实的时间跨度不同，所谓“一息万念”，在他们交流的这段时间，妖怪还在那边跃跃欲试着。
“我……我不知道”
“一分二十三秒之前我在飞机上和你们讲过”角奎说：
“这只妖怪是许氏妖族23型，危险程度本该是D级，但是因为未知原因突然上升到了B级，就算是我这种升灵者老兵也很难一个人击杀。”
“但是既然中心确认他是许氏妖族23型，有些东西就不会有变动。
“许氏妖族23型是类人种族中与肉体联系度最低的一种，因此他们需要经常更换肉体，但也掌握了最强大的肉体控制技术，你看那团浆糊一样的东西，就是他们利用灵魂共鸣术制造出来的。”
“因此如果他有弱点，那一定是在他更换新身体的时候。
“我们会在百分之二十二的生存概率内为你创造这种条件，你要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找到他的本体，然后干掉它！”
“什么什么？”幽灵蛸惊呼：“不是吧教官，你真觉得我们能干掉它？只是拖延就好了吧。”
“我们并不是要干掉他，而是在自保。”角奎的嘴唇粗糙而厚实，讲出的话比他的声音更冰冷：
“B级是我们无法消灭的，我们要做的事，就好比给一辆失控的火车减速，只有制造出这一次重击，我们才有机会活到救援抵达。”
“教官，你刚刚也说了只有百分之二十二的几率……我们难道不能撤退吗？制定一个详细的战略，等到能百分百干掉他的时候再……”
幽灵蛸实际的想法是：“机器人的脑回路果然与人是不一样的啊！”
“指令是不能……”
“你以为我们还能退到哪里去？”焰尾虎又一次打断角奎的话。
不需要看他的表情，幽灵蛸也能从他激动的声音中想象到他暴躁的脸来。
第二次，他吼了自己，也把自己从幻梦中惊醒。
“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我们的身后是临风城的所有居民，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妖怪狙杀在这座高速公路上。
“现在这里已经被赛斯特封锁，如果我们退了，他就可以离开，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破坏就怎么破坏，你不明白吗？”
“是的，指令是不能更改的，我接到的指令是保护这片区域的居民不再继续受到伤害。
截止今天，这只妖怪已经非法杀害了4338人，其中包括三名情报人员和刚刚的五名特战队员。任务可以失败，但妖怪必须死！”
幽灵蛸无话可说，但他也找不出理由逃避了。曾经的那些死去的同伴，是否都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呢？
果然，死在战场上，这一种想逃也无法逃避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