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胸有成竹,“我研究过《防熊手册》,书上说只要不去招惹它就行,况且我还带了这个。”说着,从背包里摸出一罐喷雾和几枚铃铛。
“嘿嘿,不好意思拿错了,这个是除臭喷雾……”
小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这前基金经理还带着文明社会浮夸修饰的“恶习”。“小心你那瓶香香的水把熊给引过来氨
“没事没事,这是青草味的,熊对这个没兴趣。”他从侧袋里拿出真正的胡椒喷雾,朝傅越明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待会儿要是有情况,就像这样吓退它。”
“铃铛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熊铃,提醒熊有人来了。”
“你到底是想躲开它还是自投罗网碍…”
“这个么,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在野外行走的时候最好不停地发出声音来,给熊足够的反应时间。’我猜那些大家伙就像神经衰弱的老太太一样,如果你无声无息地突然接近,它们会发疯的。”大胡子喜欢照本宣科,又读了一段记录,“曾经有骑车越野的人遇到了熊,扔下车子转身逃走,结果熊将自行车拆成几块,开开心心地把两只轮胎给啃掉了。”
“吃那个干什么?”
“不晓得,大概就像我们人类吃口香糖一样吧……”他耸耸肩。
溪流缓缓地铺开,有人在林子里搭帐篷露营,也有人在溪水边垂钓。路边挂着五颜六色的免费救生衣,小桥也想拿一件穿穿看,结果发现这是提供给十三岁以下的孩子的。
小桥挂着熊铃铛,一个人东瞧瞧,西看看,林荫道上有个穿灰披肩的爱斯基摩老太太,闻声回过头朝她做了个手势,用怪腔怪调的英文低声说,“好吵啊,快把晚餐铃拿掉吧。”
“晚餐铃?”
“就是你身上挂的那个,”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那个铃铛一点用都没有,只能提醒熊,晚餐来了。”
“嗳?”小桥愣了一下,觉得当地土著的建议一定比背包客靠谱,连忙把铃铛还给大胡子。
他不服气,赶上来辩驳道,“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啊,何况我们还带了胡椒喷雾”
爱斯基摩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八颗牙,“喷雾碍…真有意思,你很了解熊吧,你知道,这里的熊是什么样的吗?”
“反正就是些棕熊和黑熊吧。”大胡子挠挠头回答道。
“棕熊,黑熊……”老太太缓缓地点头,“那么,你知道怎样区分棕熊和黑熊呢?”
“这个我知道,”小桥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抢着说道,“棕熊的体型大,黑熊略小一些,棕熊的毛色比黑熊浅,还有……”
老太太笑眯眯的拉了拉她的袖子,“太复杂了,告诉你们一个简单的方法,去看它们的大便。黑熊粪里有昆虫腿,鱼和浆果;棕熊粪里有熊铃铛,喷雾瓶盖,和胡子。”
大胡子闻言“氨了一声,睁大眼睛倒退三步,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有点尴尬地按了按身上的铃铛。
老太太又咧嘴笑了笑,拢紧披肩,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大胡子愣了半晌,又掏出《防熊手册》仔细研读,看了一会儿,越发紧张起来,“你们听听这一段,‘工作人员采集了小径上的熊粪,发现里面混杂着警徽,照相机零件,还有一只崭新的铃铛……’”说着,立即扯下身上的熊铃,“我们今天还是小心点好,咦,刚才那个爱斯基摩人到哪儿去了,我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
小桥见他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心想这人还是去大都市做回基金经理比较适合,何苦跑这里当什么背包客。
小溪里挤满了粉色的鲑鱼,随着地势起伏,溪水越来越浅,他们彼此推挤着,撕咬着,硬是抗拒着大自然的力量逆流而上。许多鱼儿搁浅在石滩上,迅速风干了,身上的鱼鳞连着皮肤寸寸剥落。水里还活着的同类们也早已疲累不堪,却还奋力摆尾。历尽艰辛,甚至连进食都忘却了,只为了回到出生地而已。
而它们产完卵后很快就会死去。
“执着的母亲……”小桥轻声叹道。
然而熊可没有那么多感慨,它稳稳当当地端坐在溪水中央,正眼都没有打量这三个闯入者,一门心思捕捉着鲜嫩多汁的鲑鱼,贪婪地往嘴巴里塞去。
大胡子第一个发现它,声音小得都有些扭曲,“你们看,你们看,那边有头棕熊。”
小桥兴奋得眼睛发亮,“我们走近一点吧,这里看不清”
“我的相机拍远景没问题,我看还是在这儿拍吧……”
“不是你说要来看熊的嘛,站在这儿怎么看得清?”
大胡子一脸尴尬,“唉,安全第一,安全第一。熊铃和胡椒喷雾不是不管用嘛,准备了那么多,我怎么会料到一件都用不上……”
傅越明皱着眉头朝四周打量一番,只见几只白色的贼鸥站在溪流中的石头上探头探脑,四周一派安宁,远处有一个人拿着鱼竿在垂钓,看上去很悠闲,也不知看见了棕熊没有。
“你们跟着我,慢慢地靠近它。”他对小桥和大胡子说道。
大胡子还要推辞,小桥看了他一眼,“这附近这么多甜甜的浆果,你以为熊在冬眠之前会放过它们啊?那些小灌木后面不知藏了些什么呢,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要小心点。”
大胡子又露出尴尬的表情,“算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三个人沿着河岸,轻手轻脚地朝熊大人靠了过去,快要接近平行的时候,大胡子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
小桥取出望眼镜来看,可惜距离实在太近,反而显得镜头里的影像都扭曲了。
大胡子连拍了几张鲑鱼特写,狠狠心,把相机递给傅越明,“你帮我和它来张合影。”
说完,慌慌张张地踩着石头站到溪水里。
傅越明刚打开电源,愕然发现取景框里,那只熊气势汹汹地丢下鲑鱼尾巴吼了一声,朝这边看过来。
小桥按着心口轻呼一声,大胡子的反应更加迅速,闪电般地回过头,正对上那头棕熊的一双小眼睛。
“蔼”他摇晃了一下,脚底一滑,忽然面朝下向溪水中栽去。
傅越明吃了一惊,立即扔出手里的外套试图吸引熊的注意力,同时大步跑上前,一把捞住大胡子的腰把他给扯上岸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堪称精彩,可惜当事人都没心情回味。
再看那只熊,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溪水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沉溺于它的鲑鱼大餐。
远处的垂钓者也听到声音,也收了钓竿跑过来查看。原来刚才他根本就没有看见熊在这里,所以才摆出悠然垂钓的姿态。
大胡子浑身是水,膝盖上还粘着粉色的鱼皮,显然是晕过去了。
“糟糕,看来要人工呼吸”
傅越明朝小桥看了一眼,“怎么,你学过?”
“公司的地震救生训练课上学过,看我的……”俯身朝地上的男人凑上去。
“算了,还是我来吧”傅越明连忙拦住她。
说话间,大胡子已经悠悠转醒,脸色煞白,犹有余惧。“刚才那个大家伙的眼神,好像之前的爱斯基摩老太太啊,真邪门……”
傅越明问他还想不想继续追熊之旅了,大胡子连连摆手。
从小就知道“叶公好龙”的故事,今天居然见证了好熊的洋叶公,可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大胡子被搀扶着,湿漉漉地离开了溪流,虽然脸色不霁,却还一步一回头地朝那头熊打量。小桥心想,这人还是回到大都会里,继续当一个博览群书幻想旅行的基金经理吧—毕竟,美的维持是需要距离的。
桦树林尽头有一所白色的俄式教堂,大胡子执意要进去看一看。
“你信奉的是东正教吗?”小桥有点不解。
大胡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不论怎样,只要离上帝更接近就好。”他笃定今天的遭遇全因那个邪门的爱斯基摩老太太而起,所以要到圣洁的地方沉淀一下心情。
这世上苦难良多,所求的不过是一点安慰剂而已。